天成四年,十一月,大唐明宗皇帝驾崩,制服大临。
应顺元年,闰正月二十八日,蜀王孟知祥趁唐内部皇位争夺之机在CD即皇帝位,建国号“大蜀”。其日,大风昼暝,以赵季良守司空、平章事,李仁罕为卫圣诸军马步军指挥使,赵廷隐、张业为左、右匡圣步军都指挥使。
就在蜀皇登基的这一天,距离CD百里外的青城山下了一场大雪,原本清妍秀丽的山峦变得银装素裹,天地干净得仿若初生,世间所有的罪恶与苦难似乎都被这晶莹雪吞没,让人看到了新生。
山下以占卜为生,人称“金卜算”的老相师站在簌雪之下,闭着眼睛掐指一算,说,天降瑞雪,瑞雪兆丰年,是强盛的征兆。雪为水,水主阴,故新生的蜀国将会迎来一位命格强盛的女子,辅助明君治理国家,给天下带来太平。
而正给弟子念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手持拂尘的老道士望着漫天的大雪皱眉思索,良久,叹道,天下战争纷乱已久,惟有蜀地因得遇明主,勤勉治国而安稳平定,又因地势险要而偏安一隅,得以幸存。今日新皇登基正是阳气大盛之时,登基为帝,乃天命所归。然而登基这日却有异象,天降浩雪,大风昼暝,阴气强盛,阴阳同时强盛必不能相容,此女恐与新皇命格相克。且四方离乱,兵戈相向,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连年战乱早已使百姓贫困潦倒,不得不析骨而炊,易子而食。如今寒冬正盛,又遇风雪,路有冻死者,只怕新生的蜀国难免灾祸。
自然也有寺院敲着木鱼,手捻佛珠,口念金经的白眉老和尚,听到远处传来因皇帝即位而敲响的悠远悠长的钟声,他睁眼走到寺外,看着苍茫的银山素原,浑浊的眼里透着一丝仿佛得窥天机的精明,喃喃着:“天道如此,天道如此……”站在老和尚身边的持戒长老出言问道:“主持师兄,何谓天道?天道谓何?”老主持不语,浑圆偌大仿佛装满智慧的头颅微微摇了摇,嘴里念着,“我佛慈悲,阿弥陀佛……”转身回到了屋内,闭关去了。
新皇登基自然大赦天下,时值寒冬,各级官府得令发放救济粮草,施粥布药,周济困苦百姓,蜀民大赞新皇仁德。同样也是在这一天青城山山脚下的青城书院,传道授业解惑的费永林费先生迎来了他期盼已久的千金。
刘嬷嬷轻步从产房内出来便看见费永林抱着襁褓中的奶娃娃,他一向清寡严肃的脸上带着温和喜悦的笑容,刘嬷嬷一直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心中暗自庆幸,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不同于那些重男轻女的凡夫俗子。一旁的产婆还在说着讨喜的话:“恭喜先生,贺喜先生,今日大蜀建国,青城天降瑞雪,您又喜得千金,真是可喜可贺啊!”
闻言费永林笑意不减,只是抱着小娃的手紧了紧,一旁的管家费伯上前给了喜钱,送了产婆离开。费永林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孩,见她对自己笑,黝黑的眼眸晶莹光亮,心中更是喜欢了。看到刘嬷嬷出来便问道:“娘子的情况可好?”
“烟娘生小姐时耗费了太多精力,伤了元气,还昏睡着,不过没有大碍。”刘嬷嬷答着,她是费永林的娘子张寒烟的乳母,两人一向亲厚,刘嬷嬷一直都是叫张寒烟“烟娘”,即便是三年前张寒烟嫁了费永林,刘嬷嬷也没改这称呼。
“娘子产女辛劳,内院的事还请您与红叶商量行事。”费永林细心嘱咐着,“如今天寒,她们母女不宜出门,还是在芙蓉苑好好休养,固本培元才好,劳嬷嬷费心了。”
“照顾烟娘和小姐是老奴的本分,老奴一定会仔细照顾。”听着费永林的嘱咐,刘嬷嬷觉得倍感欣慰,烟娘嫁给先生已有三年,这第一胎还是个女儿,可是老爷不仅对她恩爱如初更是关怀备至,这真是个叫人欢喜的事情。
费永林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娃,然后交给刘嬷嬷来抱,又从身上取出一块芙蓉玉佩给小娃挂在了脖间,“今日天降大雪,天冷地寒,这块玉佩是暖玉,就让她戴着吧。”
“先生真是爱护小姐。”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看来先生不仅没有因为烟娘生了个女娃而看轻,还很重视小姐的。
说话间走来一位少年,身上穿的是与书院弟子的青衫,此人正是费永林的亲传弟子王昭远。只见他恭敬的上前,对着费永林躬身作揖,唤道:“师父”。
“何事?”费永林抬眼看他,笑容浅浅。
“书院里的几位夫子携酒前来,邀您共饮庆祝,费管事正在招呼。”
费用林颌首,对着他道:“待我换了衣衫再去赴宴。”
“是,师父。”王昭远应道。
费永林携着唇角的浅笑去换衣裳,王昭远看着刘嬷嬷手中抱着的小娃笑了,“她长得真好看,像师父和师娘。”
“先生也是欢喜得很,还送了玉佩呢。”刘嬷嬷将那与玉佩露出来给王昭远看,“这玉真是像朵芙蓉花,烟娘就很喜欢芙蓉花呢。”
“这玉佩……”王昭远面露惊异,见刘嬷嬷奇怪的看他,于是称赞道:“简直与芙蓉像极了,实在是玉中的极品。”
刘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将玉佩收好,又见王昭远目光流连更是暗暗得意。
王昭远笑了笑,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刘嬷嬷说道:“刘嬷嬷,我有件事想要与您商议一番。”
……
傍晚十分,因生产过度劳累而睡去的张寒烟醒来,刘嬷嬷将小娃儿抱来给她看,并笑眯眯的道:“烟娘,快看看,是位千金。”
张寒烟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开心的笑了,环顾四周却不见费永林,便问道:“先生呢?”
“先生今日欢喜,正与书院的其他几位夫子庆祝。”刘嬷嬷边说边给小娃掖了掖被角,“烟娘,今日天降瑞雪,您又得了千金,可见咱们这小姐是个有福之人。”
张寒烟自是不信,“先生一向稳重,自斟自饮倒还正常,怎会拉了书院里的其他夫子们一起庆祝?”虽然得了千金心中欢喜,可是这也是早有预料的事,以她对自家夫君的了解,喜出望外这种事情不像是他做得出来的。
“嬷嬷还会骗你不成?先生确实在厅堂与其他几位夫子共饮庆祝。”刘嬷嬷作势喊冤。张寒烟看向一边站着的大丫头红叶,“红叶,你来说,嬷嬷的话我可不信,就知道哄我开心。”
“哎呦,我可真是冤枉啊……”刘嬷嬷佯装抹眼泪的模样甚是好笑。
红叶也是抿唇轻笑,“娘子,嬷嬷可是说的不错呢,先生确实在外与其他几位夫子共饮。”见张寒烟露出诧异的神色又道,“娘子,今日是咱们大蜀国开国的好日子,举国欢庆,先生又喜得千金,可谓双喜临门。”
张寒烟了然,“这么说,蜀王建国称帝了?”
“是啊,举国欢庆,咱们现在都是大蜀的子民了。”红叶笑道。
张寒烟点了点头,“也该了,蜀王自其夫人福庆长公主逝后便与明宗淡了情分,如今明宗皇帝驾崩,他与唐室的最后一点关联也断了。虽明宗皇帝驾崩不足三月便称帝,但是,大唐混乱不堪,早些另立新国也是众望所归,是大蜀之福,今日又确实是吉日,建国称帝也是自然,先生与书院里的几位夫子及弟子们自然也是要庆祝的。”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什么建国称帝的都是爷们的事,与咱妇道人家无关,烟娘,您快瞧瞧姐儿长得多好!”刘嬷嬷说着将怀里抱着的娃娃递给张寒烟。
张寒烟也是唇角含笑,将女儿抱在怀里,细细的打量,“你看这鼻子,长得多像先生,又高又挺。“
“像,和先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刘嬷嬷笑着说,“娘子,您看,姐儿的眉眼可是像您呢!长大了也是个大美人儿!”
听了这话张寒烟自然欢喜,拿着手指轻轻抚摸女儿泛着微红的小脸儿,“真好,嬷嬷你看她睡的多香啊,我们说话也吵不醒她。”此话说完怀中婴儿咂了咂嘴,朝她怀中依偎着,张寒烟看了更是喜欢。
“先生还给了芙蓉玉佩,说天冷地寒,还说这是暖玉,我看水头足,是个好东西,先生亲手给小姐戴上的。”刘嬷嬷说着将被角轻轻的掀起一个角儿,给张寒烟看那枚玉佩。
张寒烟出身富贵人家,又是张家唯一的幺女,从小便备受宠爱,见过的奇珍异宝不在少数,自然认得,“是冰花芙蓉玉。”
“这名字也好听,冰花芙蓉玉常见用来做镯子,如此栩栩如生的玉佩倒是新奇。”红叶说着低头看去,却见此玉呈淡粉色,通透温润,内含云状白色花纹,相配得宜,整个芙蓉花状的玉佩惟妙惟肖,仿若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张寒烟见此玉确实精巧绝妙一时有些爱不释手,一边把玩一边说道:“冰花芙蓉玉属蓝田玉,是软玉,触手先凉后温。相传冰花芙蓉玉的玉肉和玉心是活玉,尤其是由玉心。精心制成的玉有灵性,可以消灾挡难,益寿延年,而且女子佩戴可使肌肤细腻,仿如温泉水滋养。这块玉佩巧夺天工,当真是玉中极品。”
“娘子,这冰花芙蓉玉也是蓝田玉?”红叶有些惊奇,她虽知道冰花芙蓉玉但是还真不知道它也属蓝田玉。“蓝田玉是玉中的极品,官臣名流对它趋之若鹜,以至于玉矿开采过度,几乎枯竭。听闻也因此惹怒天神,玉矿坍塌,玉脉断绝。奴婢也见过蓝田玉,可是却与这冰花芙蓉玉大不相同啊!”她是刘嬷嬷的侄女,从小与张寒烟一起长大,比张寒烟大两岁。虽然早就嫁给了书院管事的儿子,但是依旧在张寒烟身边伺候,此时没有外人,她说起话来也就随意了些。
张寒烟好笑的看了红叶一眼,“我还骗你不成?冰花芙蓉玉确实属于蓝田玉,只不过它的原石生长在温泉出水口。当年杨贵妃伴驾华清池,极喜欢此玉,玄宗皇帝就以贵妃的小名‘芙蓉’来命名。冰花芙蓉玉也就成为了玄宗皇帝和杨贵妃的定情之物。”
“娘子,这玉比人还娇贵,以温泉滋养,取贵妃小名,又有传奇为故。简直比那杨贵妃还娇气,这玉不会是泡在那华清池吧?”红叶边笑边道。
张寒烟闻言看了红叶一眼,眸中也带着笑意,说道:“也许吧。”然后两人都笑了。
正说着却听有人在叩门,刘嬷嬷走过去开门相询,一会儿回来对着张寒烟说道:“烟娘,二夫人派人送了礼来,红英现在外面候着呢。”
“红英来了?快让她进来吧。”听了刘嬷嬷的话张寒烟的唇角的笑意渐消,不过须臾又浮起一丝微笑,只是这笑意浅淡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