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跨院内,最先入眼的是高大古怪的灶台,宋二忙着熄灭膛火;楚留香抓耳挠腮围着宋玉来回打转;宋玉端着酒杯细细品酒;晴儿立于宋二身后乖巧捶背。
那浓郁酒香,正是来自宋玉手中酒杯,楚凡看得清晰,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直勾勾盯着宋玉手中酒杯,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而宋玉面前石桌上还摆着三个酒坛。
楚留香吞口水道:“姐夫,好姐夫,你手中的是酒么,酒香为何这般浓郁,让我尝一口呗。”
“还是欠一些。”宋玉摇头缓缓睁眼,放下手中酒杯,“你这厮何故如此急躁?若非你太过心急,这酒的味道会更好。”
莫非,这酒是他酿造的?楚凡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院中浓郁酒香,眼珠子在院中打量一番,对那古怪灶台以及灶台上稀罕物件多看了两眼。结合宋玉、楚留香二人交谈,他很快对眼前的形式作出判断。
“味道略有欠缺么?姐夫让我尝尝?”
宋玉一指石桌上中间的酒坛:“尝尝吧,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楚留香大喜,麻利给自己倒满一碗酒,才待送到自己嘴边,斜刺里一只老手伸出,将碗夺走。
“呀,那个混蛋敢抢小爷……爹?你怎么来了?”
楚凡瞪他一眼,凝视碗中晶莹酒水,先是深嗅一口醉人酒香,而后小饮一口含在口中细细品味。许久之后激动道:“好酒!”
而后一饮而尽,放下空碗,目光在宋玉身上停留片刻,楚凡转身就走。看得楚留香莫名其妙,撇嘴道:“老没正形,居然抢自己儿子酒喝。姐夫,我再倒一碗。”
又倒出满满一碗,楚留香迫不及待往嘴里送,可是碗刚到嘴边,身后一只葱葱柔荑伸出,又把碗夺走了。
“没完了是不……”两次被人虎口夺食,楚留香大怒转头,脸色瞬变,“姐?”
之前楚凡离开,并未走远,只是在院门外,吩咐楚来福将刚刚抵达的中人送走,然后带着女儿进入院内,同时告诉楚玲珑宋玉那里有无名好酒。
楚玲珑这两年一直帮着楚凡打理和丰春楼,对酒水一道颇有了解。抿一口仔细品味后,转向楚凡道:“爹,此酒女儿从未品过。酒香扑鼻入口绵醇,虽稍感火辣,但却满口留香后劲悠长,果是好酒!”
“那是当然,也不看是谁酿造的!”楚留香一把夺过空碗,咕咚咚倒满一碗大口喝完,而后抹去嘴上酒渍,“好酒,好痛快!喝了此酒,小爷才省得以往的酒算是白喝了!
爹,姐,如何?我以前就说过,姐夫是有大能耐的人,你们偏不信,如今可曾后悔?”
楚凡皮厚,脸上不见尴尬,满面笑容道:“贤侄啊,此酒可是你酿制的?”
宋玉点头:“正是我刚酿成的新酒。”
“这么快!”楚玲珑惊道。
前文交代过,宋朝酿酒,分为开煮卖新。开春酿酒,秋季出窖,这是行规,哪有人能在短短几天就酿好的?
宋玉笑道:“我这酿酒之法与旁人不同。”
楚凡眼睛一亮:“哦?那不知贤侄这酿酒之法又是如何?”
宋玉笑而不答。
楚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冒昧,改口道:“不知此酒何名?”
宋玉看眼楚玲珑:“就叫玲珑酿吧。”
“玲珑酿?”
楚玲珑脸色一红,出奇没有恼怒;楚留香挤眉弄眼满脸坏笑;楚凡轻抚胡须面带微笑,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好名字!”楚凡再次赞道,“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贤侄人中龙凤。得子如此,宋老弟九泉之下当可瞑目了!”
我总算明白楚留香这骚年为何脸皮会这么厚了。
宋玉没接话茬,楚凡继续不停的夸奖宋玉,口若悬河唾星四溅,简直都要把宋玉夸成一朵花。
楚留香痴呆般看着楚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老子;楚玲珑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螓首低垂干脆不听楚凡话语。
宋二和晴儿自然是听得美滋滋,自家少爷被人大夸特夸,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感到与有荣焉。
“贤侄你……当初老夫……你果然……”
“世伯,”宋玉出言打断楚凡已经说了一炷香的话头,“你若是渴了,不妨坐下喝杯水酒润润嗓子。”
楚凡欣然接受,喝完楚玲珑新倒的一碗酒,咂咂嘴品味一番,叹道:“果真是好酒啊!想当年我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但这么好的酒还是头次品尝。贤侄果然是人中龙凤……”
“好啦好啦。”宋玉摆摆手,“世伯毋需再吹捧晚辈,否则就有捧杀晚辈之嫌了。”
楚玲珑抬头道:“你怎能如此跟我爹说话?”
“无妨无妨。”楚凡乐呵呵拦住楚玲珑,“贤侄有话但说无妨。”
“既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世伯之前那些话,我省得,不就是想得到此酒酿制之法么?”
楚凡笑容收敛,开启商人精明模式:“贤侄果然心思玲珑,老夫确曾有过此意。不过令尊在世时,与老夫交好,老夫又岂能夺你宋家基业?不若你我两家合作,风险共担利益均享如何?”
“合作?”宋玉挑眉,露出思索神色。
楚凡见他心动,趁热打铁详细讲述合作好处。说白了就是宋玉有技术,楚家有成熟的销售渠道,双方合作才能够实现利益最大化。
说着说着,楚凡渐渐进入状态,只以为已将宋玉说服,慢慢将话题引到双方分成这方面。
宋玉轻笑不置可否:“不知世伯以为,这利润该如何分配呢?”
“咳!”楚凡又喝碗酒,轻捋胡须道:“贤侄今日所酿之酒,想必酒曲、粮食都是那逆子从我楚家偷来的吧?还有老夫听闻,你曾拜托大儿为你打制酒器,可以说今日你能酿此美酒,我楚家居功至伟。
另外,贤侄当知如今朝廷有令,严禁私人酿酒,我楚家也是花了大钱才获得酿酒资格。贤侄酿酒之术虽然独特,然则所受限制较多,你我两家合作,只怕不能占了大头。”
“呵呵,那我去找别家合作,更或者前往越州公开寻求合作者,不知世伯以为,我能分到几成利润?”
“这个……”楚凡脸色大变,向着楚玲珑楚留香姐弟频使眼色。
楚留香只当没看见,将头转向一边气的楚凡险些将自己胡子揪下;楚玲珑倒是配合,可樱唇初启,就听宋玉问道:“小妹妹,还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
“你的善良,救了你楚家一次。”
“你毋需这么伤心,亦毋需委屈自己去求旁人,事情未必会像你想象那般不堪。”
宋玉曾经话语,逐一清晰重现楚玲珑脑海,更是让她回想起,三里坡自己扑在宋玉怀中失声痛哭景象。楚玲珑心中好似小鹿乱跳,两抹嫣红悄然浮上双颊。
楚凡老奸巨猾,看出女儿娇羞心思,想到宋玉将此酒命名玲珑娘,顿时心中暗喜:“贤侄,你究竟与玲珑说了什么?”
“怎么,世伯也忘了?那天在偏厅中,我也曾对你说过,你生了个好女儿。”
我当然知道我生了个好女儿,可你究竟说了什么,居然能让玲珑羞涩脸红?
“哈哈,贤侄之意老夫明白了。”楚凡自作聪明,“这样吧,老夫这就让人选个黄道吉日,给你和玲珑完婚。”
“慢!世伯误会我的意思了。”
“那贤侄是何用意?”
宋玉伸出一个指头:“十吊,只需十吊我便将此酿酒之法告诉世伯,并且保证不会将此法再售卖旁人。”
“十吊?”
楚凡怀疑自己听错了。能够酿制出此等美酒的法子,价值岂止十吊?若是让其他酒商知道,别说十吊了,上千吊也不会犹豫。
“世伯不用怀疑,我打算动身前往东京,尚需十吊路费而已。其实若非世伯家中遭逢如此变故,数日之前我只怕就已经动身了。”
“姐夫,你怎么还要走啊!”楚留香大急,“我爹不是都同意将我姐嫁给你了么?”
宋玉正色道:“大丈夫当志在四方,又岂能被儿女私情羁绊?况且你姐……”
“我知道,你想说我姐是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对不对?”
楚玲珑心中骤然苦涩,脸色也变得难看:“宋子渊,你就如此讨厌我么?”
“小妹妹,难道你不讨厌我么?”
“你……哼!”楚玲珑猛一跺脚转身疾跑而去,没人注意到在她转身那一刻,眼眶瞬间湿润。
“姐夫,你怎能……唉,姐,你等等我,姐夫不是那个意思!”楚留香半是惋惜半是恼怒的看眼宋玉,追出门外。
如此变化,让楚凡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笼上一层阴云:“贤侄,你这是何意?”
“世伯,我不说了么?十吊钱我将酿酒之法告诉你,而后解除我与玲珑小姐婚约,我会离开。”
“离开楚府?”
“不,离开会稽,我要去东京!”
“东京?”楚凡发觉眼前的宋玉变得陌生,自打宋玉失忆后,就变得完全陌生,“你去东京作甚?”
“发财,买地,然后做个逍遥小地主。”
……这个理想,还是很符合以往宋玉的性格。楚凡彻底迷茫了,好一会才道:“此事稍等两日可否?我需要考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