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破,长洲乡下的一个农民。
十八岁之前我都是在田垄里帮我爹娘耕种收做,不曾娶过妻。
因为家里穷,拿不出彩礼,所以托村里土媒婆帮我婚事说了一门门,最终仍是没有结果。
本来隔壁村有个叫阿香的瞎子点头愿意,已经定妥当了,哪知要过门那天,阿香因为走路时跌了一跤,死了。
这事传遍十里八乡之后,愿意嫁我的人更加少,就连同村的龅牙麻子妹也不对我示好了。
我没见过阿香真人,也不在意她长得怎么样,听说是个可怜姑娘,所以去迎亲的路上还挺挂念这个即将要与我入洞房的女人。
她出殡的时候,坟前安安静静的,头缠白布条的男人女人也没什么表示,看到我来了,就让开一条道,几双不知哪里伸出来的手将我轻轻推到墓碑前。
碑上刻了阿香的名字,我问一旁静立的阿香娘:“阿香长什么样?”
她淡漠地说:“一般般。”
于是后来我常常在梦里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女人轮廓的影子,应该梳着等腰长的辫发,穿了剪短的水袖,端庄立在我面前,喊我夫君。
只是她的脸是黑的,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她应该长什么样子。
梦还是一天天在继续,有时候在梦里与她翻云覆雨,她的娇柔明媚跟小夏天的阳光树叶一样可人,扰得我醒后还是摆脱不了她的痴缠。
爹娘看出我受累,因为白天去地里种田时拿不出原来的力气,于是请了躲在山上的灵媒给我来瞧瞧。
月黑风高的夜里,孤灯之下,苍老的灵媒掌桌惊呼:“有鬼!”
这声有鬼没吓到我,谁能知道我在梦里天天和一个死掉的女人恩爱,大早上起来床褥都是湿的。
倒是我爹娘信以为真,赶紧拎出一坛我酿的老酒,送到灵媒手里,请她出个主意。
“这倒不麻烦,让你家陈破赶紧再娶一个。”
她说的倒是简单,爹娘泛起愁,又剪下挂在檐外的几条熏腊肠,诱的灵媒出了第二个主意:“我看陈破面相,是个大将之才,不如让他上城里找机会当兵去,说不定还真能当上个大将军,以后啊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
她胡乱讲我胡乱听,本来不甚在意,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回想她的话语时,想到当了大将军就能有娶不完的老婆,未免心动起来。
阿香虽然可爱,毕竟也只是梦里的幻影,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就连行爱时那点快慰感也是虚无缥缈,倒不如抱几个不那么可爱但真实有温度的女人来得感人许多。
我这么打算,这晚的梦里阿香也就自觉地不出现了。
几天之后,我安顿好家中的一切,背上一条破了边的草席,席子里裹有我常年在用的棉被、枕头,再一身我娘新缝的衣裳,与送我的爹娘挥别之后就走出了村口。
来时候向村长打听过,我们村十几年前有个富户的儿子在兵部当个亭长,好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所以托那家人写了封推荐信,让我带上去找人亲儿问个路子。
那年十八岁,我还真愣头愣脑地往城门口一站,仰起脑袋将长洲城的城楼给看了仔细。
城门口守卫在城洞前无聊地走来走去,看谁不顺眼就伸过长戈拦截住,浑身搜一遍才肯放行。
我怕我这破烂的模样过不了他们城里人的法眼,于是过城洞时格外挺胸抬头,显得我浑身是气势。
那些守卫见了我大概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就轻笑起来,等我走过去,也不知道在背后笑些什么。
兵部的本营在城东,而我在城南进的,所以一时半会脚力够不上,走到一半路时就已经天黑了。
城里没有宵禁,我检查一下内衣层里推荐信还在,所以暂时也没太大心事,找了人家土墙下的草棚子暂时住上一晚。
只是没想到我刚在稻草上铺好席子被子,里边的狼狗隔墙狂吠起来,似乎就在草棚后面。
我心虚,正卷铺盖要走人,没想院子的主人来得挺快。
夜色被一群高举的火把给染亮了,七八个灰衣灰鞋、头发跟我一样凌乱的汉子气势汹汹地赶过来,带头的男人精瘦精瘦,皮肤皱巴巴黄蜡蜡的,一双小眼倒是异常有神。
他将手里的火把往我面前上下撩过,大概看了清楚,吹着唇上的两撇黑胡子问道:“谁派你来偷听的?”
我诧异,心想这些人难不成在做什么坏事,为了保命答道:“我过午刚进的城,没地方住,你们这儿刚好是个能遮风的地方。”
他听时两道眼缝眯得更小,看来并不轻易相信我说的。
后边的一群人不耐烦起来,手中的家伙呼呼舞动,有人小声窃议:“管他是不是清水衙派来打探消息的,砍了再说。”
他们要砍人?
我更心虚,看来他们真是一群坏蛋了。
不等人来砍我,我就丢下背来的那点家当,拔腿往黑夜的街巷里跑。
迎面的风都被我撞开,仅凭一片月光或是人家檐下的两盏灯笼,我愣是从小巷里坚持到了大街上。
那群人的体力比我好,我刚一出巷口,后边几个汉子嗷一声先上来一个将我扑倒,随后又压上一个,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幸是这帮人都彪棒的好身材,没什么大胖,所以就算我的胸口磨到黄沙地上,还不曾挤破两边的肺,终留着一口气呼喊救命。
不知是谁的拳头往我脑袋上狠狠揍了一记,顿时我就天旋地转,耳朵里涛浪起靡靡之音,手脚也没了力气去挣扎,就随这帮人叠罗汉在我背上,差点没能拆开来。
大概是有路过的巡逻听到动静,远远地吼道:“你们干什么!”
要拖走我的那帮人惊呼一声:“清水衙的人来了,兄弟们走!”
果真我背上的负重很快就散了。
那一队巡逻跑近来看了逃走的蹿鼠一眼,忽地拔刀,全体戒备起来:“好像是梁水帮的人!快去追!”
我顿感安全不少,挣扎两下爬起来正要吐出喉腔里的酸水,哪知这些巡逻围了三四个在我周围,踹一脚到我肩上,凶神恶煞地质问:“给我老实交待,你们这帮狗贼平时躲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