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成衣店里看似满满当当地堆着衣物,实际上能够上身的也就五件,两件女式的裙装分别由阿沐和琼姐穿着,剩下的则是三件男士的长袍。
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真是……”看着那三套男装,吴臻咂舌道:“一点也没想到。”
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三人换上了长袍,竟然也十分合身,等到再从成衣店出去的时候,就看见店门口站着一个……笑眯眯的白发老人。
老人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袍,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看起来彬彬有礼,让人联想到电影里的老管家。
阿沐攀着虹姐的胳膊站在管家对面,背对着三人,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神情,不过光从那紧绷的脊背就可以看得出两位女士一定是十分紧张的。
见到三人出现在广场上,管家微微弯下腰,右手压在左胸行了一个礼,又侧过身去伸出一只手作出请的姿态来。
全程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嘴都没有张一下,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反而有一种‘就该如此’的感觉在这里面。
阿沐已经率先一步跑到吴臻身边站定,一双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水汪汪的,琼姐自然是站在冷石身边,不过好歹还能保持冷静的神情来。
吴臻和冷石对视了一眼,由冷石出面对着管家点了点头,便举步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阿沐不安地扯了扯吴臻的袖子,后者回过头来对着她安抚地笑了笑。“没事的。”他这样说道。
虽然吴臻和冷石都猜到这些一旦穿上这些服装,肯定会触发某项事件,但是他们俩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冷石是单纯的不想再自己没有得到确定答案的时候妄自猜测,而吴臻则是……他对阿青有不好的感觉。
自从在巷道尽头的房间动过手之后,阿青的状态一直让他有些忧心。或许是因为经历过,所以他现在对阿青这种潜在的威胁十分敏感,一方面不想因为自己的怀疑而让阿青变得更加极端,另一方面却又不停地怀疑猜忌。
在他的猜测中,他们在穿上这些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衣物之后,会‘见到’一个特殊的人物,而从这个人物身上会得到一些看似无用的信息。毕竟一路走来他们所得到的信息一直是这样半遮半掩不甚清楚的。
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直接对他们发起邀请。
不过……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语言不通没有交流能力所以干脆不说话,还是不能说?
不管怎么样,既然人家邀请了,那就大大方方的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穿过又一道门洞,眼前变成了沉沉的浓雾,就好像是之前巷道的翻版一样,甚至比那里的雾气更浓。
只消一眨眼,冷石和琼姐的身影就消失在雾气中,回过头来,阿沐也不见了踪影。手里的提灯倒是努力的散发着昏黄的光线,不过即使是举到眼前,也只觉得那一灯如豆,随时都会熄灭,想到穿透浓雾想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倒是有一星白光,在雾气中一闪一闪的。
再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显然后退已经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吴臻深吸了一口气,取出那浸过圣水的十字弓端在手上,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你后悔么?”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吴臻一惊,猛地转身,赫然发现说话的竟然是汪泉。
此时的他满脸血痂,有一道血痕从额头一直划到下巴,并不是很深,但是皮肉都外翻着,露出里面米粒一样的淡黄色的脂肪。
他歪着脖子,扭着腰站在吴臻的身边,见他看过来,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后悔么?”汪泉再次问道。声音很轻,仿佛耳语一般飘忽,却清晰地传到吴臻的耳边。随着他的说话,细碎的血痂从他的脸上落下来,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
吴臻咽了一口唾沫,冷汗已经爬满了他的全身。
“我不后悔。”他这样答道。
汪泉已经死在上一个世界了,而他没理由跟到这个世界来。
这个世界的‘剧情’应该是王子与臣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这算什么,内心的拷问?
吴臻第一时间想到了浓雾中消失的队员,随后又想到了他穿着的长袍。也许当他们穿上准备好的衣物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落入了陷阱之中了。突然出现的哑巴管家,完全复刻的黑夜版广场和商店,甚至那第二枚金币!
看似是因为他们错过了服装这一重点提示而选择复刻的方式提醒,但谁又能说明这不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可笑他们还自以为看穿了幕后的布局而傻乎乎的选择了相信,结果却落入了现在这种境地。
诚然,他现在内心最大的黑暗面就是死在他手下的汪泉和生死未知的宫天宇,但是这并不表示他要死在这样拙劣的幻术之下。
“你可以救我的,你为什么不救我?”似乎没想到吴臻会那样回答,汪泉顿了顿,继续问道,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就像是梦呓一样:“你为什么不选择救我?”
“我不能救你。”吴臻努力让自己坚定下来,他死死地看着汪泉的眼睛,那双眼睛十分浑浊,眼角还沾染着鲜血:“我不能救你,因为我想活下来。”
“你救了我,你也可以活下来。”汪泉继续说道,他脸上的血痂依旧不停的往下掉,很快露出一小片皮肤来:“这并不冲突。”他一边说着,一边裂开嘴笑了,满嘴都是鲜血,那牙缝里要挂着一些肉丝,那是他死前啃食宫天宇的证据。
“我会死。”吴臻对汪泉说道,语气十分坚定,说完又肯定地追加了一遍:“我会死的。”
“宫天宇一心要你死,我打不过周康,我会死的。”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说给汪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吴臻语气愈发坚定起来。
“我虽然对我当时的举动很后悔,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与其痛哭认错求饶,还不如直面自己的残忍,更何况如果这个环境真的是所谓的拷问内心,也许悔恨求饶反而会让他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他想脱下穿在身上的袍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着,连弯曲一个指节都十分无力,后知后觉地,十字弓从他手上脱落掉在地上。
恐惧在十字弓脱手的那一瞬间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吴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不断默念‘我不后悔’,希望借此能够得到一些让自己不至于软倒在地的力量。
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不去找宫天宇?他才是第一个要杀你的人不是么?为什么不去找周康,杀了你他也有份不是么?为什么不去找泰宁,你知道他对我们隐藏了些什么么?
内心如是咆哮着,吴臻的面色却没有改变分毫。雾气似乎更浓了,就连几乎跟他面对面的汪泉都显得有些模糊。
汪泉的脸隐藏在雾中,若隐若现的。良久,只听得他叹了一口气,朝着吴臻的方向跨了一步。
吴臻忍不住大退一步,此时才发现汪泉的整个背部都碎了,脊柱断成好几截,难怪他会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站在自己的面前。
虽然双腿已经软得像面条,吴臻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保持住了,虽然他别过眼去不再看汪泉伤痕累累的躯体,却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忍再看的表情。
汪泉似乎愣了一下,原本跨出的脚又收了回去。
“不要离开公主的身边。”留下这样的话语,汪泉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雾气中。
闻言吴臻只来得及抬起头,就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座宽敞明亮的大厅之中,几十根大蜡烛燃烧着,几乎将大厅照得恍如白昼,就仿佛之前的浓雾和雾中的汪泉只不过是他不经意间的一个走神。
身旁站着许多同样穿着华丽服饰的男男女女,女人们戴着丝绸的手套,手上捏着一柄小扇子,正用它遮着嘴角跟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男人则是一副倾听的表情,脚下是软绵绵的地毯,墙壁上挂着一眼看去就觉得精妙绝伦的油画。
在大厅的一头似乎是有一个乐队,都穿着华丽的制服,也许是因为时间还没到的缘故,乐队成员有些松懈,抱着各自的乐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端着酒杯轻快地穿行在人群中,间或把一杯杯美酒送到贵客的手边,有时候是一小碟看起来就很诱人的小点心,脸上带着谦卑而体贴的微笑。
这一切都好像是在说,一场盛大的舞会就要开始了。
除了……吴臻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除了自己的愈渐鼓噪的心跳声,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如同面对那个老管家时一样,就像是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默片,而他这个被精心安排的客人,正处在会场中央的观众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