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德王府。
清秋十月,晨风中已夹杂了些秋日的萧瑟,卷送着院内树桠枝头的片片黄叶飘零一地。一阵秋风钻入雕花镂窗的缝隙中,骤然的寒冷惊醒了榻上梦中的江明月。
江明月倚在湘妃锦榻上平缓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喑哑的唤道:“元枝。”
元枝闻声连忙来到榻前将江明月扶起,又拿了苏绣软垫为江明月垫在腰后,低眉道:“小姐,近日这秋风可真是冷的厉害,今儿早上吹得庭院内的桂花都谢了。”身后几个端着盥洗盆的侍女鱼贯而入,元枝将早已准备好的晨茶奉至江明月跟前。
江明月接过茶水,漱了漱口,待唇齿间溢满茶香之后便转头将茶水吐在舆盆内。随后便抚了抚心口,轻声道:“元枝,不知怎么回事,近日我这心里总是慌的紧。”
元枝听言,有些担忧道:“怕是小姐近日为了府内上下过度操劳,累着了。要不要婢子去请许郎中来给小姐瞧瞧?”
“不必了,小事无碍。”江明月起身下榻,接过身边侍女递来的巾帕:“元枝,梳妆吧,今日还得入宫一趟。”
元枝皱了皱眉道:“小姐,您说圣上昨儿个傍晚遣林公公来通知小姐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江明月回想到林公公匆忙的身影和复杂的眼神,摇了摇头,叹道:“怕不是什么好事。”
梳洗罢,元枝便为江明月挑了件浅青色的罗裙,系了条芙色缎带在盈盈可握的腰间。墨发挽了个轻巧的发髻,挑了根玲珑剔透的翡翠簪子点缀上。薄施粉黛,淡扫蛾眉。
梳妆完毕,元枝望着铜花镜中素净清雅、窈窕动人的女子,不由巧笑赞叹道:“小姐真是怎么打扮都好看,就是小王爷见了怕是都要将小姐全身上下都夸个遍。”
“临风那个小子可是跟着你将'溜须拍马'的本事学足了。”提及弟弟,江明月的眸中就不禁染上满满笑意。
“小姐,您这是什么话……”元枝正想反驳,忽然听到府中小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郡主,宫里派人来接您进宫了,马车正在府外候着呢。”
江明月与元枝相视一眼,起身道:“知道了。你去回复他们,我随后就到。”
随后便转头吩咐侍女琏儿道:“你去告诉管家沈伯,让他悉心打点好府内事物,照看好小王爷,别闹出什么乱子。明白吗?”
“是。”琏儿领命便快步去了。
萧瑟秋风拂过庭院内的那棵桂花树,惊落一地凋残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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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这边儿请。”林公公领着江明月进入了一个风格精致的偏殿之内,珠宝玉器陈设一应俱全。
江明月大略扫了一眼,不敢再左顾右盼,便垂下眸子专心跟着林公公走。毕竟入了宫,便得记着规矩,处处小心注意。
“明月。”一阵浑厚威仪的声音响起,江明月知道是圣上,便轻提裙裾盈盈下跪,俯身道:“臣女江明月,参见圣上,愿吾皇万岁千安。”
楚乾昱放下手中的经书,抬手一挥道:“起来吧。坐到这儿来。”
“多谢圣上。”江明月起身,有些犹豫的在楚乾昱左侧的紫檀木椅上坐下。
楚乾昱知道江明月此时心中疑惑,清声道:“不必紧张,今日找你来也无甚要事。只是忽忆起你父亲江渊,有些悲感。你父亲江渊可谓朕当年的得力上将,只可惜天妒英才……罢了,今日权当与朕叙叙家事。”
江明月闻言,有些哽咽道:“承蒙圣上抬爱,依旧惦念着先父。先父在天之灵若是知晓,定当对圣上感激至极。”
楚乾昱凝视着桌上的那局僵棋,缓缓道:“明月,朕一直都知道你绝非普通的官家小姐。自从你娘亲病逝,你便孤身一人带着你弟弟临风,撑起整个云德王府,不过几年,便将府内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听说你经常为贫苦百姓布善施粥,云州百姓都在称颂你云德王府的美名。相信其中你所受的委屈与艰难,都是旁人所想像不到的。”
楚乾昱的一席话让江明月的内心突然有些没由来的慌张:“圣上言重了,哪儿有什么委屈和艰难,这一切不过是臣女的分内之事罢了。”
“你可晓得北齐?”楚乾昱突然话锋一转,定定的望着江明月。
江明月一怔,有些不解道:“晓得。听说北齐地处中原、民风强悍,而且……”
“数日前朕收到了北齐发来的国书,”楚乾昱出声打断了江明月的话,“上面说希望两国联姻,缔结同好,此后再不交战。”
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江明月垂着眸子没有言语,静静的等待楚乾昱的下文。只是手中的锦帕被绞的有些用力,暴露了她现在内心的紧张不安。
殿内的鎏金雕花铜炉里燃着杜衡香,袅袅香烟淡淡缭绕在殿内。这杜衡香暗香幽然、本有着舒缓安神的功效,只却无法缓解此刻江明月的心慌至极。
楚乾昱伸手拿起案桌上的白玉茶盏,吹了吹水面的浮茶,呷了一口,缓缓沉声道:“临风大了,已经有能力掌管好云德王府了。你毕竟是个姑娘,这些年为云德王府付出的太多,怕是不能再耽搁了。”
空气仿佛在此刻变得稀薄。此时的江明月感觉犹如深处凛冬腊月,浑身都僵得厉害。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圣上竟会选择让自己去北齐和亲。或许是因为父亲的遗世功名太过显赫,她云德王府沾上了“功高盖主”的嫌疑;抑或是此举不过是为了削弱云德王府的实力和影响,给予她们姐弟二人一个警告……
“圣上,两国结亲此乃大事,臣女的身份怕是有些不太合适……”江明月努力想要保持平静,期盼着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接下来楚乾昱的一席话彻底将她打入冰窖:“朕已经拟好了旨意,封你为我南楚的昭和公主,七日后便启程,前往北齐和亲。”
楚乾昱扫了眼面色苍白的江明月,眸底闪过丝丝不忍。他背过手,转身背对着江明月,望着窗外的宫内秋景,低声道:“朕累了,你退下吧。”
江明月有些恍恍惚惚的踏出殿外,林福海持着拂尘有些担忧的道:“郡主,您没事儿吧?”
一阵秋风吹过,突然袭来的寒意让江明月瞬间清醒了过来。江明月回过头望着林福海,鼻尖有些酸楚:“劳烦林公公再遣人送我回府了。”
林福海闻言连忙作揖道:“送郡主平安回府是奴才的本分,哪儿有什么劳烦之说,郡主可千万莫要折煞奴才。”
宫内马车绝尘而去,想到那个单薄的身影,林福海不由得叹了口气。再回到偏殿之时,楚乾昱依旧静静的望着窗外。林福海望着楚乾昱的身影,躬身轻声道:“皇上,奴才已经让人送郡主回府了。”
“嗯。”楚乾昱应了一声,再无多言。
过了良久,楚乾昱终于回过身,眸光深沉道:“明日便将诏书发出去,吩咐内务府,置办些体面的礼物,添在嫁妆内。”末了,还特意强调一句:“不能失了南楚的身份。”
林福海明白,楚乾昱是心疼江明月,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若是让其他皇室公主前往和亲,要么是单纯柔弱会被人欺负,要么是个性嚣张易被人盯上,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而江明月聪慧机敏过人,懂得察言观色,晓得如何在逆境中生存。若是她成为和亲公主,必定能够在北齐立于安全之地,而且极大程度上有利于北齐与南楚两国利益共荣。只是苦了江明月……
“奴才明白。”林福海垂着头缓缓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