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记得当时我还在喊梦洁的名字，醒来时就看见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女兵站在病房里，我的头部，手脚都缠着绑带，只露出两只眼睛，鼻子和嘴巴，我的头还是很痛，我想喊程傅，但是没有力气。护士见我醒来了，就赶紧叫来医生，我的同志们冲进来，陆鹏程坐在我病床上，嘿嘿着乐，眼中带着泪花，大家问我要不要告诉梦洁，我眨一下眼，示意，不要告诉她，她现在在美国进修，不要告诉她。后来我再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是会倒吸一口气，那是一个噩梦，梦醒来时，我的程傅牺牲了。
那一次的经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所有的记忆都是那么清晰，程傅似乎还在向我招手，一切都没有走远，反而会越来越清晰，让我越来越害怕。如果生活是一部电影，我愿意愿意永远忘记这件事，永远不跟你们提起，但是面对我的程傅，我必须告诉你们这件事的真相，更加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位海军老兵的名字，如果我不说，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个叫程傅的老兵，永远不会知道那天水下发生了什么。
负责看护我的护士，是海军医院船上的女兵，我们的故事就是从那次事故中开始的，她每天细心的为我换药，待在病房里看护我，时间久了我们就认识了。她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平时还给我讲一些她的趣事，我知道她是医院派来看护我的，这是她的任务。第一眼看到她时，我似乎感觉我会和她发生什么故事，确实后来发生了很多故事，我这个小说就是为她写的，她叫佳佳。
“首长，你胡子长了，我帮你刮刮哈”，当时我是少尉，她是上等兵，所以她叫我首长，我还没恢复，每天只能躺在床上，胡子拉碴。说来也怪了，她给我刮胡子时我感觉挺舒服的，还从来没有那个女孩子给我刮过胡子，包括梦洁。她一口一口叫我首长，我听着别扭，再说了，我就比她大三岁多一点。
“我叫大可，你叫我大可就行，叫首长听着别扭。”
“那哪行啊，你是少尉，我是上等兵，你就是首长。”她说话有些鼻音，很好听。
“别别，我俩年纪差不多，就叫我大可，听着舒服。”
“好，大可就大可，大可同志，那天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螺旋桨突然转动，我和师傅都被卷进去了，师傅牺牲了……”
几年前，一个重伤的少尉和一个上等兵女兵就这么相遇了，从此他们之间发生了后来的故事，包括爱情。
我因为重伤住院，程傅的追悼会我没能参加，成了我最大的遗憾，我这条命就是他救的，如果不是当初他命令我上去找人帮忙，如果不是他用他的血肉之躯迫使螺旋桨停下来，我可能也死了，程傅被追认为烈士，军衔海军少将，葬在海军601造船厂的烈士陵园，他也是海军60造船厂牺牲的最高军衔的军官。程傅的离去不仅是我们船流体技术小组的损失，更是601厂的损失，海军的悲痛。程傅还有半年就离休了，可是偏偏出现了这场事故，真是命运作弄人啊，这个有着光荣一生的海军老兵牺牲了，他将自己的青春都奉献给了海军，奉献给了祖国，生命也奉献给了祖国的大海，我们所有参试人员都记住了那片海：北纬4.23度，东经112.31度，在2013年“感动中国”人物评选中，有一位守礁老兵的颁奖词是这么写的：
你的心中自有一片海，在那里，祖国的风帆永远不会落下。
这句话我觉得同样应该写给程傅，写给所有为海军科研事业奉献一生的军人们，向他们致敬！我们不是作战部队的兵，我们的工作岗位也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但我们同样为自己热爱的事业默默奉献一生，甚至是牺牲自己的生命。
在千千万万的人民军队中，程傅只是他们当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他们的故事不为我们所知，一个海军少将也是如此，就像601厂的标语一样：像大海一样沉默。一个老兵走了，但他的精神永远在我们心中传承，他所留给我们的，是军人的信仰，军人的荣誉，激励着技术兵们为祖国的国防事业奉献自己的一生。
如果说战斗兵的荣誉是战死沙场，那么我们技术兵的荣誉就是像程傅一样，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大海。每一个职业都有自己各自的职业精神，也都有各自的任务和使命，在这里我只能说，军人也是普通的职业，但是这比其它职业更多的是牺牲和奉献，如果还有来世的话，我一定还选择来当兵，还选择做程傅的徒弟，但我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留在海底。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所有的伤痛似乎都已抹平，可是人还在，还会记得那些伤痛，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得到，我们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老兵永远不死，只是会逐渐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