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进现在有种感觉,他似乎是有些高估自己了。他之前一直觉得,以他上辈子得来的能力经验,在如今这个拉完屎都得用竹片刮的年代混应当是决计不在话下才对。然而真到他要开始大干一番的时候,却不禁有了种眼高手低的感觉。
这一世,他赵家的家风,跟赵进自己的脾气其实很对路。其实如果赵进是那些个寻常的大家子弟,若是得了那车骑将军的荐书,那到了粼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拿着这玩意到处显摆,然后坐等一票贤达人士前来跪舔。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的生计问题。
但是赵家的家风却严厉禁止门下子弟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在赵家人的逻辑里,你举荐我是你看的起我,给我机会,我很感谢。但我能否发迹那纯粹得靠我自己的本事。意思就是,你举荐我不是你的施舍,而是因为我的本事大到让你不得不举荐我。
这就是武圣一脉的傲气,而这种傲气,也正是赵进上一辈子所最为自豪的东西。所以赵进此时根本就不愿去求人——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去求谁。他现在要做的,使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
不过这当真到了需要自力更生的时候,赵进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说实话,赵进之所以感觉有些力不从心的原因,是因为他上辈子虽然威风过,但却几乎从没有在正途上捞钱的经验啊。
想当初他初中没毕业就辍学流浪了,他的第一笔钱是这样赚的。那年只有十四岁的他第一次到了大城市,身无分文却又不愿乞讨。在街上饿了三天后,终于走到一家饭馆里。点菜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拿了把之前准备好的尖刀,把自己的手钉在了桌子上。
上辈子的第一桶金就是这么来的,紧接着他的那股子狠劲就被人看上,自此走上了那条不归路。而由于上辈子的原因,赵进现在已经非常不愿牵扯到类似那般的恩怨中了。
然而,这要是不走歪路,那赵进的选择就颇为有限了。这个时代的粼城,本就是扬州的中心,更兼在扬州牧栾玺勤王之后,圣上对此地又是更加的重视了。如今这粼城的地位,那可堪比后世的北上广,整个扬州,乃至全国的人才都想在这里创一番天地。想要在这里找份活计,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幸好贫民窟里的穷人们大家帮大家,有几个好心的汉子眼见赵进他们没有收入来源,就帮他们介绍到了帮大户人家盖房子的活计。赵进心中当然欢喜,就叫着蒋东去上工。但那蒋东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的意思,要么赵进就在家里安坐,让他蒋东去挣钱养家,要是赵进去干活,那身为门人的蒋东说什么也不敢跟赵进领同一份工钱吃同一份饭。硬要去另寻一份活干。
这小子怎么跟他爹一样,总是这么别扭。赵进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只要干活麻利点,工地里一天能给二十文。虽然极不宽裕,但却也勉强能让三人填饱肚子了。
赵进很欣喜地发现,这辈子的他已经变得很容易满足了。他感觉现在的生活真的是幸福而充实。已成为少妇的岚儿,每天早上在赵进出门前会精心帮他整理好仪容——按她的话讲,即便是干粗活,那也是武圣之后。而当赵进傍晚收工的时候,女主人已经煮好了饭菜,在门前翘首以盼。一天的疲累,在岚儿巧手的轻锤,以及绵绵的暖语中立时消磨无踪,以至于赵进会突然将岚儿抱起,弄出一阵让隔壁老刘夫妇捂耳朵的动静。这种温暖无比的幸福感真的是让赵进乐不思蜀,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其实是来这地方念书的了。
然而,正在赵氏夫妇在享受这平静的欢愉之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他们颇为在意的事情。
蒋东。
之前蒋东一直说要出去找活干。但是由于没人介绍,实在是找不到活计,以至于他在赵进面前成天抬不起头来。赵进跟岚儿劝了他半天,他只是跪在那不吭声。赵进这天还正在那想要不要干脆把自己的这份活让给他,自己再去找别的。但那蒋东,却在这天突然间失踪了。
赵进有了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如今的粼城地界,留给穷人的发财路可是太少了。蒋东今天没回来,莫非。。。
而那岚儿,虽然平日间一直会责怪她这大哥不争气,但是到了天色全暗,门外传来打更之声时,她也开始有点坐立不安了。
只恨如今这扬州由于战乱方定,至今实行着严格的宵禁。大晚上还在街上蹦跶的,一律以敌军奸细论处。虽然这贫民区的管制要相对送些,但是为了少惹麻烦,赵进与岚儿此时也只能在屋中干着急。
然而到了三更天,赵进与岚儿正披着毯子对坐在一起想法子的时候,却听到屋顶上有着什么响动。这响动还很是诡异,听着不像是有人走动,倒像是有人往房顶上搬着什么东西一般。
赵进已经猜出这个动静应该就是蒋东弄出来的,因为在这个时候怕是没什么小偷会作死到冒这么大风险来偷赤贫户的地步。只是那岚儿却依旧机警。由于赵家买不起灯油,在如此的黑灯瞎火中她居然一把就摸到的榻上的服刀,用整个身体挡在了赵进的身前。
咿呀一声,赵府这漏着风的府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听这走路的动静,赵进已经确定是蒋东无疑了,而岚儿也听出来是她哥,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服刀。
不过让赵进没想到的是,蒋东却并没有进来向他请安或请罪。而是在鼓捣着什么东西。赵进只听到一阵火石击打的声音。
接着,隔间内竟然亮出了一片火光。这时蒋东才在外头通报:
“少主。。。可曾安歇否。。。”
“进来吧。”
蒋东进来的时候,手上居然拿着一盏崭新的油灯,他进屋后立刻将油灯放到地上,跪着对赵进行了一个大礼。
岚儿显然是不能理解当下的情况,因为她很清楚,别说那盏油灯,就说这油灯中的油,就能抵他赵家半天的伙食了。这蒋东究竟是从哪弄来的钱?而且刚才蒋东往他们家房顶上搬着些什么?
于是她当即问道:
“哥!你不要命了么?你不知道粼城的晚上宵禁么?少主为了等你愁得连晚饭都没吃。还有,你刚才在房顶上干什么?”
蒋东一脸的愧疚,直接跪着对赵进说道:
“少主赎罪,在下今日寻了们好活计,却未曾想却拖延至如此之晚。在下实是有罪,请少主责罚。只是少主若是尚未用膳,倒是有人赠与了在下一只烧鸡。”
说着,他将油灯前移,用一种极为恭敬地姿势,像赵进献上了一只用树叶包着的烧鸡。这只是一只鸡而已,但看他的样子,好像是臣子在给天子上供一般。
蒋东献完鸡后仍旧没停,还送上了一个布包。听响动,里面似乎有不少钱:
“这是在下今天所得的工钱,还请少主一并收纳。”
蒋东这一天送上的东西,估计赵进打十几天工都赚不到。岚儿在一边忧心忡忡,因为她已经发现了在油灯的映照下,蒋东的脸上居然有着青红不接的瘀伤,显然是在外头跟人打架了。难道她的哥,为了生计,竟是去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么?
岚儿不禁看了身边的夫君一眼。她这位夫君可要比她这乡下姑娘要有见识多了,肯定能看出那蒋东做了些什么。
然而让岚儿没想到的是,赵进此时竟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拿出了服刀,将烧鸡切开,对兄妹俩说道:
“这还真是难为东哥了啊。还愣着干什么?都快来吃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