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荷叶姑娘想起和他相遇的第一次，也是这样的夜晚。
每到梅子黄时，雨水潇潇洒洒不尽，打在青黑色的屋瓦上溅起水雾，整个银岛湖都笼罩在一片水墨之中。她躲着石板路上的水渍，蹦蹦跳跳地跑着，却被一群人给挡住了。她知道这些都是兵学院的学员，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他们都会来大青楼消遣。
她用手指把扁扁的箬笠抬了抬，看到街边一圈人围着包子铺老板，正在争论着什么。她想起那个人的喜好，收起箬笠，小巧的身子小鱼儿一样钻进人群，然后出现在包子铺老板面前。
有人插队？几个脸膛晒得黑红的汉子怒目相向，有人敢在咱们爷们面前插队？等他们看清楚前面的人儿之后，眼神都变了。
包子铺老板和她是老熟人了，一边招呼她，一边对她身后的那些人说着，这银岛湖的包子从来都是甜的，想吃咸的别处去。
那些人嚷嚷了一番加钱都可以、包子甜的怎么吃不下去之类的话，慢慢散去了。
“你说什么？”包子铺老板瞪着荷叶姑娘：“你也要咸的？”
坏了，包子老伯伯以为自己是来捣乱的。荷叶姑娘轻声细语解释了几句，包子铺老板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内堂，过了好久拿出来一笼包子，偷偷塞给她，说了声别说从我这里买的，转身走了。
荷叶姑娘感受着怀里食盒的温度，想起他一定猜不到买个包子都会这么曲折，嗯，也许他能猜到呢。想着心事，她在通往湖边的石桥边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狼狈地扶着桥上的栏杆，衣袖湿了，还好食盒没有摔地上，包子没有碰坏就好。
她小心地伸出小巧的鞋尖，看着地面的水洼，准备寻一条路继续向前，然而就在一瞬间，她停了下来，鞋尖金色的蝴蝶躲进飘逸的裙摆底下。她看到一个人从石桥对面走了过来，透过濛濛雨帘，她看清了他的长相。脸庞俊朗，眼神像夜空的亮星一般，坚毅地嘴唇带着浅浅的微笑。
她的心猛地跳了两下。
从地图上看，东吴和北魏两个地方都在海边，那里的人习惯吃咸味的包子，而西秦和南楚都在内陆，当地人习惯吃甜味的包子。不同的地域，风物不同。狮流明坐在湖心亭，在地面上指指点点，笑着说着。
荷叶姑娘小口小口撕着包子皮，牙齿在紧闭的双唇后面轻轻咀嚼着包子馅，甜的。她朝对面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人似乎要发出光来。湖面上雨雾迷蒙，她眼波却不再流，泛起清澈的笑意。
狮流明说的是公事，新王初立，原来的上司也不知去向，绣衣直指上面的密旨是让他便宜行事。朝廷的精力花在军队上，花在兵学院上，对绣衣直指这个来路不明的内廷衙门并不上心。
不过这没有影响狮流明的心情，相比艳阳高照的晴天、大雨滂沱的雨天，他更喜欢微雨连绵的阴天。可以安静的想事情，可以安静地谈天，可以安静地欣赏初露尖角的小荷。
日后威名天下的绣衣直指，就是从阴天细雨的湖心生长出来的吧。荷叶姑娘记住了狮流明说的事情，大概意思就是要把天下化成几片，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地方，江河湖海四个四方设立四个主事，为了隐秘用颜色指代地方。青衣主事、白衣主事、红衣主事、黑衣主事，主事之下有人数不等的执事，当然名字也是青衣执事、白衣执事、红衣执事、黑衣执事等等。
黑衣执事，嗯，名字起得都这么帅，荷叶姑娘的心思和空中的雨滴一样，飘着。就当他身边一名不起眼的执事就好了，不过他应该会做居中统领各方的花衣主事吧，那自己就是花衣执事了，他这个主事是什么衣的，自己这个执事就应该是什么衣，一样的衣就对了……呀，不对，怎么想着想着好像要和他穿一件衣裳似得，羞死人了……
你怎么了，狮流明注意到她脸色变幻，关心地问道。荷叶姑娘笑了笑，说起早先买包子时的趣闻，吃惯了咸味包子的人吃不惯这里的甜味包子。
狮流明也笑了，他今天特意给她买了甜味包子。他的目光在她湖水一样秀丽的脸庞慢慢掠过，在秀发上的匕首头簪停留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却说道：“这些天兵学院兵分两路，一路留在银岛湖，一路去光明海。你猜怎么着，想留下的除了南楚人，大部分是西秦人，都是吃甜包子的。报名去光明海的，都是北魏、东吴吃咸包子的。”
两个人笑了一阵，狮流明却叹了口气：“也可以说，想去光明海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男儿。”
沦陷的东吴，叛变的北魏，司马南风那样回去的人有，心向星汉的人更多一些，自然回不去。要回去，也是打回去。
荷叶姑娘鼓足勇气，轻轻问道：“你也要去光明海吧。”
狮流明点点头，他是东吴人，何况狮流两个字是星汉王的姓氏：“我去了那里，需要你在这里主持大局，做白衣主事。”
荷叶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只想做他身边一名执事就好了呀，主事自己可做不来。她的嘴巴张开，却没能开口拒绝，他就那样温暖亲切地看着自己，仿佛有一种笼罩全身的温柔力量控制着她，让她答应下来。
第二天，清晨。她有一次出现在包子铺前，老板做贼一样把她拉到角落，塞给她一笼咸包子，挥手让她赶紧走。
“老头儿！爷们儿马上就去光明海打仗去了，让你做几个咸包子就不行吗？！”
“就是，我们打仗为了谁。”
“魔族再占了光明海，就剩下一个银岛湖你以为能自保吗？！”
“老爷子，别和我们兵学院里面那些吃甜包子的人一样傻啊。”
包子铺老板怎么也不答应，一边招呼别的客人，一边让这些嗷嗷叫的兵学院准军爷往后站，老板是个干净人，不想弄脏了自家的铺子，白亮的包子皮、洁白的笼纸、甚至身上那一身白色衣服，都很容易弄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