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头既过,街上的行人便多了起来,小摊小贩打开门开始吆喝生意,于是小镇又恢复了往日忙碌喧闹的景象。
阳光洒落,街上普通的石子路居然耀的有些令人睁不开眼,原来深秋的阳光也可以这般温暖。
可是谢渐飞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他甚至在发抖。
心仿佛被冰水浸透,黑暗潮湿,令人窒息。
十五年并不短,但是难道还是无法看透一个人的人心么?
李忆如有些不忍看谢渐飞的样子,因为她知道当被一个最信任的人所背叛时是什么味道,看着谢渐飞痛苦的样子,就仿佛当年七岁的自己,她的嘴里也泛起了淡淡的苦涩。她忽然想到,当初那个人是如何面对着年幼的自己那绝望的眼神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沉默。
谢渐飞忽然迎着李忆如的目光,冷冷的问道:“你是谁?”
李忆如被他尖利的眼神吓了一跳,道:“谢大哥,我是李忆如啊,你……怎么了?”
谢渐飞依旧冷冷的问道,“李忆如是谁?”
李忆如突然笑了,“你不相信我。”
谢渐飞道,“我应该相信你?”
李忆如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忽然有一个陌生人对我说,我最信任的人却是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也不会相信的。”她的眼睛回望着谢渐飞,又道:“可是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的目光如此真挚,是不是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能拥有如此真挚的眼神?又亦或是她的演技是如此的出神入化?
谢渐飞分不清,事实上,他也不想分清,现在他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他实在太疲倦了。
李忆如道,“你现在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希望等你想通的时候还不算太晚,如果那个时候你我还在,便来雄虎堂找我吧。”
谢渐飞看着她脸上不符合年纪的庄重与严肃,抬眼问道,“你今年几岁?”
李忆如道,“十四。”
谢渐飞摇了摇头,“你的年纪虽小,却好像太老练了。”
李忆如笑了,只是她的笑容中隐藏着无数的阴霾,谢渐飞望着她,从未想过这样的笑容居然会在一个少女的脸上出现。
李忆如道,“若是你七岁开始流落江湖,便会知道,懂得的事情太少,你可能都活不过明天。”
一个七岁的少女在这样的世界为了生存究竟要付出怎样的努力?谢渐飞不敢去想象。
李忆如勉强笑道,“那么,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谢渐飞无声的点了点头。
“等一下。”就在李忆如渐渐走远,她忽然听见了他的叫喊。
她惊喜的回过了头。却见谢渐飞眉头紧锁,目光沉重。
谢渐飞道,“若是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你知不知道虎狼印?”
李忆如点头道,“知道。”
谢渐飞道,“虎狼印是什么?”
李忆如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它究竟有什么用,但是我只知道父亲很重视它。”
“你知道它不在我的手上?”
李忆如道,“知道。”
“虎狼印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谢渐飞又问道,“还有谁知道我不是凶手?”
李忆如道,“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谢渐飞道,“包括那个黑袍老头?”
李忆如点头道,“即使是幽长老。”
谢渐飞的眼光变得很奇怪,“你很信任那个幽长老?”
李忆如微笑道,“若不是幽长老,我不会活到今天。他一直很忙,而我也怕隔墙有耳,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他。”
谢渐飞犹豫了一下,道:“若是如此,那个幽长老为什么在杀我之前没有向我索要虎狼印?”
李忆如愣住了。
谢渐飞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姑娘好自为之。”
李忆如勉强笑道,“谢谢你。”她顿了顿,“你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
谢渐飞没有答话,只是转身离开。
李忆如怔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阳光下,她忽然好想哭。
她只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而又一次,她被所信任的人背叛了。
……
谢渐飞在游荡,看着路边行人步履匆匆,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看着懒汉敞开胸怀舒服的晒着太阳,看着街边的乞丐鬼鬼祟祟的盯着卖豆腐的俏寡妇。
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谢陵风,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代表了太多,也承载了太多,多到他觉得对这个名字有一丁点的怀疑都是一种亵渎。
也许自己应该回到神剑山庄,直面这个问题,问问他,在那张从来看不见笑容的脸下,究竟隐藏着些什么。
谢渐飞忽然摇了摇头,愚蠢,自己怎么能将一个刚刚见面的小女孩的话当真?
“混账东西,大爷管你要钱是看得起你。”一声怒喝传来。
前方的街角,一个孱弱的秀才被两个彪形大汉围住,其中一壮汉伸手揪住秀才的衣领怒喝着,“少跟老子废话,赶紧把钱拿出来。”
谢渐飞摇了摇头。他现在根本没有闲情去管这些闲事,壮汉的拳头虽然挥舞的厉害,可是却迟迟没有下手,想来只不过威胁罢了,小镇自有衙门,又何必自己多事?
却不料那秀才瞥见了谢渐飞,眼中竟然放出光来,宛若看到了救星。只见他猛然一挣扎,居然从那个壮汉手中挣脱出来,低头猫腰,步履勤快,转眼便从两人之间钻了出来,小跑至谢渐飞的身后。他一把抓住谢渐飞的肩膀,大喊道,“英雄救我。”
谢渐飞又好气又好笑,有这等麻利的身手早就跑远了,又何必人救?
壮汉看见谢渐飞背上的悬剑,却不愿在同伙面前丢了面子,便硬着头皮走了过来,粗声粗气道,“臭小子你想趟这趟浑水?”
谢渐飞摇头道,“不想。”
壮汉喜道,“不想就好,你还不……”
谢渐飞截道,“所以你若是滚远点,我便不追究。”
壮汉被抢白,气的翻了翻白眼,大声喝道,“臭小子找死。”说罢,沙包大的拳头夹杂着风声向谢渐飞的脑袋袭来。
谢渐飞用手轻轻的一搭,壮汉的半条胳膊便瘫软了下去,拳头再也使不出力气。
谢渐飞道,“滚。”话音未落,两人连滚带爬的消失在了转角。
秀才伸头张望,见无事,才施施然从谢渐飞背后走出,对着谢渐飞抱拳鞠躬道,“谢英雄相救之恩。”
谢渐飞摆了摆手,也懒得跟他搭话,转身欲走。
不料这书生又转到了他的面前施礼道,“壮士仗义执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子曰知恩不报非君子,万古千秋作骂名。所以还请英雄到小弟下榻之处小坐,容小弟一尽地主之谊。”
谢渐飞上下打量这秀才,只见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到似一富家子弟。一身寻常青布书生装,却还打上了两个补丁,又仿佛是一穷酸书生。
他摇了摇头,“子曰君子施恩不图报,兄台倒也不用如此客气。”谢渐飞家教甚严,父亲尤重视读书人,所以他倒也略通孔孟之道。
只见这秀才又一揖到底道:“兄台切勿推辞,否则小弟必然因为恩不得报惴惴不安以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谢渐飞看这秀才盛意拳拳,自己不好推辞,便苦笑道,“既然如此,便与你小坐片刻。”说完便皱眉,跟这秀才对话,自己居然也变得有些文绉绉了。
这秀才倒仿佛捡了一个大便宜,兴奋道,“谢壮士赏面。”
……
这秀才居然住在同一家客栈。
半天时间,客栈便已经收整完毕。毁坏的桌椅被丢弃,老板重新摆放了尚完好的桌椅,地方便宽敞了许多。
谢渐飞环视周围,不知道凌筱筱是否还住在这里。
小二认得谢渐飞,一句话不敢多说,手脚麻利的摆放上酒菜后便安静退下。
书生举起一杯酒敬道,“在下姓周,单名一个默字,敢问英雄大名?”
谢渐飞举杯回道,”在下谢渐飞。“
书生道,“谢英雄,今日……”
谢渐飞皱眉道,“不要张口闭口英雄了,叫我名字便好。”
周默笑道,“谢大哥,我们如此有缘,不如我们今日便结义金兰,如何?”
谢渐飞愕然道,“你……”
周默抢言道,“不知谢大哥贵庚?”
谢渐飞没想到这人居然奇怪至斯,道:“你我才刚刚见面……”
周默道,“在下初入江湖,今日得大哥相救,实属小弟之幸事。更何况小弟与大哥一见如故,大哥为人英雄仗义,正是在下仰慕之人。英雄儿女快意恩仇,今日有缘便应结义金兰,大哥唯唯诺诺,一再推辞,倒不似英雄所为了。”
谢渐飞说不出话来。
周默道,“敢问谢大哥贵庚?”
“……十八。”
“大哥长小弟一岁,那么这大哥叫的不冤枉。”
周默举杯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周默与谢渐飞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罢一饮而尽。然后转头一脸兴奋的看着谢渐飞,“大哥,你干了这杯盟誓酒啊。”
只见谢渐飞一脸无奈,看着眼前这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终于,他还是无奈的举杯一饮而尽。
周默手掌指向面前的一盘牛肉,道:“大哥请用。”
“我……恰好也住在这间客栈,我回房间取点东西。
周默道,“那小弟就在这里等大哥。”
谢渐飞无奈的点点头。
看着谢渐飞上楼的背影,周默忽然笑了。
……
客栈的门口一黑,两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阳光。正是刚刚那两个滋事的大汉。
只见他们径直走向周默,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
周默神色不变,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其中一大汉陪着笑道,“周大哥你也真是的,点子这么硬却也不提前告诉我们兄弟声,害的张大哥坏了一只手。”
周默神色淡淡的说,“那是他自己笨的要死。”
“是是是。”大汉赔笑道,“只是这下,这医药费……”
周默伸手丢到桌子上两个银锭,道:“一点用都没有。”
壮汉赶紧把银锭抓在手里道,“下次若还是有这等差事,一定要想着兄弟。”
周默呷了一口酒,叹道,“若是还想有下次,你便不该这么早来。”
壮汉愣住,一回头才发现,谢渐飞居然就站在身后。
“你好。”谢渐飞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