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奇怪的人。
当然，奇怪说的不是他的面容。从面容来说，他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平凡到就算你见了他三四面，片刻之后，你只会记得他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人都是有气场的。有些人你站在他的身边便会感觉呼吸困难，他们的盛气凌人会让人不舒服。而有些人周身就流露出一种懦弱的气息，心怀不轨之人便选取这种人作为自己的目标。有些人平易近人，有些人善算计较。这些都能从周围的气场中察觉一二。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王者，而有些人是天生的奴隶。所谓的帝王之气，困苦之相，说的也就是这些。
但是这个人没有。
没有的意思就是说，你站在他身边什么都感受不到，你甚至会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呼吸。
周默仅仅知道，别人都叫他无名。
他无名。
黑色的衣服剪裁得体，但是再得体的衣服看起来也像是一套夜行衣。当然，穿夜行衣不是不行，这个属于个人的爱好。但是既然选择了在白天，尤其是这样一个热闹的集市上穿着成这样，便难免收获许多好奇的目光了。
他依然面无表情，如同被好奇的目光所洗礼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无名径直的走向一个车夫，用再平淡不过的声音问道，“朱雀山，十两银子，现在就走。”周围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朱雀山，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十两银子是不少，但老王还是不敢去的，前些年……”
拉车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没有活的时候便随便的打趣聊天。
被叫做老王的车夫陪笑道，“这位大爷，朱雀山小的是不敢去的，那里……”
他没有听完老王的话就通情达理的点了点头，就如同老王不敢去朱雀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好像根本没有动。老王还在陪着笑，但是老王的脑袋忽然就跌落到旁边的地上。
脑袋在滚动，连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便沾满了泥土。然后老王的身子摇晃着摔倒在地，鲜血从脖子上飞溅而出。
“杀人了……从呆立中惊醒的人们叫嚷着，奔逃着。
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就这样面无表情的杀了一个车夫。
周默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杀人，即便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尽量少杀人。但是周默并没有阻止他，本来，这个世界上就有许多东西是无法阻止的。只是……在这样的地方随俗便便杀了一个人好么？
无名从怀中掏出了十两银子丢在了老王的尸体上后，便转身走向另一个车夫。
“朱雀山，十两银子，现在就走。”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调，甚至连他的表情都未变。只是之前的背景是鼎沸的人声，而现在是一片寂静。
车夫的牙齿战战，好容易才从颤抖的空中挤出了一个字，“走。”他不得不走，十两银子或者是车费，或者是丧葬费。
“你……还不能走。”一个颤抖的声音却在无名身后响起。
一个带刀衙役腆着一个大肚子摇摇晃晃的站在不远处。看得出来，他的腿肚子在打颤，但是使命与责任让他不得不喊出这句话。这里是他的地盘，这里有着他所遵循的律法。
无名站在那里，只是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没有出手。
但是周默出手了，他走上前轻轻的拍了拍那个衙役的肩膀。衙役目光变得呆滞，身子开始僵硬，然后直挺挺的仰面倒下，就如同一根棒子，他的身体甚至还在地上弹了弹。
无名转而看着周默，却并未说什么。
“大……大爷请，”车夫用颤抖的手掀开了车厢的帘子，无名便坐了上去。
周默上车之前，甚至还友好的对车夫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却不料闻到一股恶臭，这车夫居然被吓得一时**了。
所以周默只能摇头苦笑。
……
马在奔跑，车厢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秋风秋雨愁煞人。
周默与无名面对而坐。无名就直直的看着周默。只是那样看着，空洞的眼神什么却都没有。
周默迎着目光勉强的笑了笑，这笑容就如同石子落入了空洞洞的大海中，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激起。
无名忽然道，“你怕我杀了他？”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周默听懂了。
周默道，“他不应该死。”
无名面无表情，“我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我只是不想麻烦。”周默有些想笑，他居然用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杀了一个人，居然还说自己不是嗜杀之人。
周默承认，无名的方法虽然残忍，但是直接且有效。
无名忽然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了一个冷酷的弧度，他的眼神仿佛一直看进了周默的心里，“你是个好人。”
周默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无名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闭上了眼睛。
寂静，只有雨滴和……周默的呼吸声……
风沙越来越大，砂石敲打这车厢，马越走越慢，终于立在这漫天黄沙之中。
掀开挡帘，车夫早已不见。在是敲痛了马的屁股后，在这风沙之中遁走了。
昏天暗地，太阳隐约可见，四下黄沙蔓延，根本分辨不出方向。
无名并未对这一切表示出任何的兴趣，下车之后，他居然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向一个方向走去。
周默愣了一下，跟在了他的身后。
并不遥远，风沙被挡在了结界之后，连绵的林海就骤然出现在眼前。林海的另一端是连绵的山脉，其间一峰赤红，直插天宇。
周默眯起眼睛遥望这一切，冰冷的阳光，阴郁的丛林，深深的吸一口气，风中飘荡这一种奇怪的味道。
无名径直向森林走去。
周默的心中忽然升出一种感觉——他属于这里。
……
阳光射不透浓密的枝叶，脚下的路愈加黑暗，渐渐的，周默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喂……”周默想要张口呼喊，却发现跟本没有声音传出来。走在前方的无名的身影已经不见，彻底的黑暗，彻底的孤寂将他笼罩其中。
什么也没有，周默不清楚自己是否在前进，但是他别无选择，只能机械的迈着步伐。
黑暗中仿佛在漂浮着什么，他们来回游荡，然后传来隐隐的嬉笑声。
“你……是……谁……？”飘忽的声音回荡。
伴随这无根的声音，周默脑海中响起了一种蜂鸣声。
“你……究竟是谁？”
蜂鸣声越来越大，周默头痛欲裂，“你在说什么？”
“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
周默双手抱着头，痛苦的蹲下——或者，他以为自己蹲下了。
“说！”一声爆裂般的声响，震的周默耳膜嗡嗡作响。
“我……什么……”
“说！”
“……不是……”
“说！”
“……没有……”
忽然一片寂静，脑海中的蜂鸣声也渐渐隐去，黑暗又恢复了宁静。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发亮的身影，一个衣着华美的****面带微笑，款款而行。
面对着她，周默在颤抖，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一行清泪滚滚留下。
****慢慢走近，停在他的面前，一直发亮的手抚在他的面庞上。
“不……你……不是……”周默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
“是的，我死了……”****忧伤的说道。
周默忽然跪下了，跪在她的脚边，仿佛一个孩子，他嚎啕大哭。
“我死了……我为什么死了……”****喃喃道，“告诉我……我是谁？”
周默抬头望着那张发亮的面庞，泪眼朦胧。
****轻轻道，“告诉我，我是谁？”
周默喃喃自语，“是的，你已经死了，是的。”
****的声音变大了，“告诉我，我是谁？”
泪流满面，但是周默却笑了，他缓缓站起身，“……再让我好好看看你。”
****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我是谁？”
周默在微笑，伸出手想要触摸她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但是却看着她发亮的身影却如烟一般消散在了黑暗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已然泪流满面。
周默脚步踉跄，脸上却挂着惨然的微笑。
黑暗在变淡，无名站在他的身后，眼神冷冷的看着他向前的背影。
光明就在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