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
秋雨如丝。
秋天的雨总会引起人的愁绪,所以诗人偏好秋雨。
谢渐飞不是诗人。
他并不欣赏这如毛细雨。蒙蒙细雨让他的伤口更加的疼痛,而且也阻碍了骏马的脚步。
三天,当然不够让一处被剑贯穿的伤口愈合。所以现在,他背上的剑越来越重,他的咳嗽也越来越剧烈,每一次痛彻心扉的咳嗽都让他以为他马上就要扑倒在这片茫茫雨中。
他不能原谅他自己……
虽然这件事情或许跟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当一件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是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怪罪着自己,重复着同样的话。
若是当初……
可惜没有当初,所以谢渐飞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他用尽身心的力气去挣扎,想用身体的疲惫与疼痛让这份心中的痛楚减轻一点。
策马奔腾,雨越下越大。
如毛,如帘,如瀑。
沉重雨滴打在谢渐飞的背上,当他伸出颤抖的右手仿佛要抓住什么,却无力的从马上跌落,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骏马没有停歇,自顾的跑远了。
雨水击打在他的身上,被染红,然后流淌开来。
街上行人不多,却都仿佛没有看见谢渐飞般的,擎伞低头走着自己的路。
你不能去怪世态炎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安静的生活又怎么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打破?
只是这时,却有一双靴子停在了谢渐飞的面前。
印花小牛皮,做工考究。
穿上这双靴子的人一定很舒服。这个居然是谢渐飞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
入夜后雨渐渐停歇,而马车在飞奔。
车是好车,马亦是好马。
雨既停,骏马便轻松了许多。
车轮碾过,泥水被远远的溅开,摇晃中,谢渐飞渐渐的苏醒。
阴,无月。
头痛欲裂,不需摸便知道自己已然高烧。
车厢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却能感觉到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你好……”谢渐飞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黑暗中的人声带着笑意,“大哥又何必如此客气。”
“你……”谢渐飞头痛欲裂,似乎随时都可能失去知觉,只是觉得这个声音无比的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听过。
风起,云开。
月光如水洒下,透过薄如轻纱的车窗照亮了整个车厢。
居然是周默,依靠在丝绵座椅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谢渐飞。
“你……居然救了我?”
周默微笑着伸出手指晃了晃,“是两次。”
谢渐飞的头痛欲裂,疼痛让他不能再想,所以他只是扶着头。
周默微笑道,“那个老赌棍是我叫他过去的。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客栈之中了。”
谢渐飞语带嘲讽,“这么说我倒还真要感谢有你这么个好贤弟了?”
周默倒似没有听出来谢渐飞的语气,微笑道,“好说好说,不客气不客气。”
谢渐飞无言。
夜色横亘在车厢内。
谢渐飞忽道,“我们这是去哪?”
周默望向窗外,良久才道,“神剑山庄。”
月色流转。
马车忽然越走越慢,居然就这样停在了路中央。
周默猛然掀起了帘子,探出头去,车夫已然不见,道路在前后延伸向了黑暗。
谢渐飞道,“你说车是去往神剑山庄。”
周默道,“是的。”
谢渐飞冷笑道,“这里却不是神剑山庄。”
周默忽然道,“我若说不是我安排的,你信不信?”
谢渐飞冷笑。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应该信的。”
长剑出手,周默身子从车窗里掠了出去。却不想沉重的摔倒在了泥水里。
月光下,一个大汉施施然的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正是之前周默称作唐兄的那个人。
他走到周默面前,蹲下来面带微笑的对着周默泥水中的脸,“你若是擅用毒药,会不会在车厢之中便布好毒?”他伸出手拍了拍周默的脑袋,“我早就看出……”
周默猛然挥剑,大汉的右手应声而断。
周默从容站起,看着因为疼痛而面容扭曲的大汉,冷声道,“我若是擅用毒药,当然会在车厢之中便布好毒。”
一丝嘲笑爬上了周默的嘴角,道,“我从小便熟知天下药材,就凭你这唐门弃子也想藏毒瞒我?”
大汉单膝跪地,左手仅仅扼住右腕,脸上冷汗淋漓。
周默微笑道,“如若不是如此,杀你倒是还要费一番手脚。”
冷风中,残月下,大汉迎着周陌的微笑居然也笑了。
周默微笑渐逝,沉下脸冷声道,“好笑?”
大汉道,“好笑。”
周默道,“哪里好笑?”
大汉道,“你。”
周默道,“我哪里好笑?”
大汉道,“因为若不是如此,杀你倒还要费一番手脚。”
周默大笑,但是他的脸上却全无笑意,道,“学人说话很好笑?”
大汉道,“当然不好笑。”
周默道,“你却在笑?”
大汉道,“但我说的是实话。”
周默冷笑道,“哦?”
大汉冷笑道,“低头看看你的脚下。”
周默猛然低头,断手中血汩汩流出,地面已然被染红。一只断手怎么会流出这么多的血?水洼处已经被染红。
周默身形猛然向上一拔,不料双脚却如同被这血洼吸住一般,动弹不得。
大汉缓缓站起,断腕鲜血直流,只是他却不想要止血。鲜血肆意淌下,血流却如同蛇一般蜿蜒前行,经过的水洼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月光下,阴沉的血红居然泛起诡异的绿光。
谢渐飞挣扎的直立起身子从车窗望出去,只见周默伫立在一片血洼之中,洼中的鲜血却如同有生命般死死抓住了周默的双腿。
大汉缓缓前行,双手虚空一抓,血居然窜上半空中在手中凝结成了一杆血刺。
大汉道,“唐门血裔之秘技。以血为毒,借血为媒,化血为器。兄弟下辈子行走江湖不可不知。”
周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受教了。”
大汉脸上涌起了残酷的微笑,道,“那我就送周兄一程。”
大汉手向前一送,血刺携着风声呼啸着向周默冲去。
周默闭上了双眼,大汉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浓。
一道蓝光闪过,血刺被斩为两节。
只见谢渐飞站在血洼之外,双手扶着剑,大口大口的喘气。
大汉先是一愣,而后转头看这谢渐飞笑道:“兄弟本不用着急的,但是既然你不愿周兄死在你前面,那我先送你一程也是可以的。”
只见谢渐飞双眼迷离,好似根本未听见大汉的话语。刚刚那一剑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谢渐飞开始摇晃,幅度越来越大,然后’砰’的一声栽倒在地。
大汉笑了,抬起手,血从地上窜起,躬身停在空中,宛若择人而噬的毒蛇。
大汉向趴在地上的谢渐飞一挥手,血色化作一道光向谢渐飞扑去。
谢渐飞一动不动。
越来越近。
猛然间,谢渐飞手中的剑蓝芒大涨。
就在这蓝芒中,血蛇竟然被消于无形。
谢渐飞站了起来,手持利剑。只是双目无神,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所操纵般。
谢渐飞一步一步的像大汉走去,大汉竟然被这气势所逼的连退三步。只见大汉左手连连挥舞,地上的鲜血涌出一道又一道的尖刺向谢渐飞袭去。
只是还未近身,便已被折断。谢渐飞的身上居然笼罩着一层无形剑气。
大汉猛然一口咬向左腕,力道之大宛若恨极之为。左腕在他一咬之下鲜血淋漓。
只见大汉左手一挥,地上的鲜血响应,居然翻动沸腾了起来。大汉左手一指上鲜血喷涌而起,向前射出。声势之浩大明月犹为其变色。
黒杀,名誉天下,若是寻常角色又怎入的了黒杀?
只是,他遇见了此时的谢渐飞。
谢渐飞长剑猛然一扫,狂风怒作,霎时间所有血气被荡开,只剩大汉呆然伫立,然后缓缓的跪到了地上。
谢渐飞的声音变得冷酷而沙哑,“扶好你的脑袋。”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多在大汉身上停留,转身向周默走去。
见谢渐飞转身,大汉眼中杀机又起,左手猛然扬起。只是,他忘了谢渐飞刚刚说的话:扶好你的脑袋。
一道红色的痕迹在他脖子上显现,越来越粗,然后鲜血肆意的流淌。
大汉张大了嘴却没有丝毫声音发出来,他颤抖的左手想要扶助头颅,只是少了右手的他却无论如何都扶不正。
伤口越来越大。终于,大汉的手臂无力的垂下,头颅从他的脖颈上跌落下来,滚到了泥淖里。
周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道,“听说剑若是够快,便能够达到斩人头颅而令其不自知,想不到是真的。”
大汉既死,血色也渐渐散去,周默的双腿恢复了自由。
他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双脚,笑着抬头望向谢渐飞道,“想不到大哥……”
谢渐飞双膝无力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