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总会忆起一些人，远在童时的邻居阿唐。如果能再见，也已是满头银发，也许他仍旧一个人坐在河边，计数着不多的来日。他是必定不能认出我来的，从一个穿开裆裤的孩子，到长满胡须的汉子，以及见阅世事的眼睛已让我变成另一番模样。我也必定认不出他来的，虽然他曾喜欢教我广东话，给我大块的片糖，但他的相貌已模糊不清，唯有他孤零零坐在河边的背影仍然清晰。那时，我会走到河边，坐在他身旁，并不言语（我们语言不通）。他偏过头，跟我说了些什么，而后就沉默了。他望着河对岸更远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厂房，崭新的马路从中穿过，大辆货车进进出出，很热闹，而近前，却是一片荒凉，只不时一艘满载甘蔗的水泥船开过，渐渐驶入珠江，而后又是一片宁静。只有河边高大的石榴树上一窝蜜蜂忙碌地嗡嗡。可这些也都与他无关。
他大概只属于这座小岛，我不曾见他体面地乘船去到别处，然后高高兴兴地拎着东西回来，似乎他的生活轨迹只在家里与河边。阿唐大概也没有女人和孩子，他的家很简单，不大的空间里，却有一张大桌子，打开抽屉总能取出片糖，那是这里的特产，宽而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记忆里，他的笑总在这个时候才能看见。
我已记不清在什么时候，在怎么样的场景离开了那座岛，我只记得小艇轻快地从河的一端开往了另一端，我们上了岸，然后钻入了人群，而后父亲将我从绿皮火车的窗户塞了进去，就这样，我们远远地离开了那儿。
最近的一次去到距离那儿最近的洪梅镇也已是多年以前，我们没有登岛，只是乘了小艇从河的一边，去到了另一边，擦肩而过的感觉，让人很遗憾。但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不断发生，有人说“过了就是过了，若有缘再见吧”而我确信，将来的某一天，我仍会去到那儿，但那时，阿唐还在吗？若老天乞怜，我希望看到一位白发老人，坐在屋前的竹凳上，三两孩子围在他身边叫他阿公。
2014年6月8日·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