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家里的气氛没有因为季节变化有所改变,但是这挡不住我偶尔能逃开沉闷去欣赏一些外在的东西。秋天的来临,让我相当的喜欢。向日葵金黄,油绿的豆角一条条吊在支架上;茄子正努力往外挣着黑紫色的身子,辣椒都藏在茂盛的枝叶底下,要摘下一些,非要被露水湿了半截衣袖裤腿不可;西红柿也结了不少,园园的碧绿里透着浅绿;芫荽已经成熟结了籽,被收起来挂在墙上,那块地方又种了萝卜,现在长出了两片嫩嫩的叶子,有的已经被没有圈好的母鸡出来啄掉了;地角上两棵半大的枣树,枣子象辫起来的珠子,绿得发亮。菜园的西边有一道篱笆墙,挡住偶尔刮起的西风卷来的柴草。南边是麦草垛,下面的旧了,已经成灰白色,上面是新落上去的,还黄橙橙的。再上看就是一望无际蔚蓝的天空。
我说的这个地方是我家后门外的一片菜地,是父亲回家来种植照管的。他干着公职的工作,却很喜欢种养花草蔬菜。正是因为他的这点爱好,整个秋季,家里有足够的蔬菜吃。如果事情能如父亲所愿,我们家的院子里也应该是花红叶绿,鸟飞蝶绕的。但这是他精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家里不但没能如他所愿,而且变成了一盘散沙。前面住人的院子里,没有人会扫一扫帚,麦草,枯叶和我们作业本上撕下碎纸,被风卷到各个角落里安了家;串门的母鸡把院子的大丽花叶子吃光,还张狂地跳上窗台吃枣树叶子,鸡屎遍布整个院子。后院子更是让人目不忍睹,麦草铺了半尺厚,下面的一层因为雨水泡过已经发霉,散出阵阵劣草味。骡槽里已经只剩下一层尘土,骡子还在不甘心地用嘴拱,看见有人来就抬头递过来一个乞求的眼神。
不知道别人在干什么,反正母亲在屋里坐着叹气。每天有不同的邻居进来串门,但看到的是相同的景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分家应该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可是我至今都没明白过来,当时我的父母亲怎么考虑或者害怕什么。
有一回夜里,正好挨着我们浇水。但当时大嫂在怄气罢工,二哥也罢工不进门。母亲就叫我给她做伴就去地上浇水。母亲眼睛花了,叫上我其实就是给她做拐杖和灯亮的意思。可是我怕鬼。我听过那些红胡子绿眼睛的鬼就是半夜里出来,伸着象笊篱一样大的黑爪子,看见人就慢慢地,慢慢地走过来抓。我的脊梁骨里象抽风一样凉,去巡水的时候我根本不敢走在前面给母亲探路,但是走在她后面我更怕,怕那只黑爪子抓住我的衣服领子把我提走。
秋凉在夜里更甚一层。麦场上还有几堆麦草,被露水浸湿。母亲弯下腰拨开一层,里面是干的,我们俩依偎着坐下去。地浇满还得几个小时,我们得等着。稠密的星斗在夜空中闪烁,我的思绪便被这一点一点的闪光牵引了去。我忘记了害怕,开始我幼稚的神思:眼前的天空已经浩瀚得无边无际,不知道那一带轻云的银河大成了什么样子。天空,银河,宇宙,尽管其大无比,但我还是把它想象成一个有边界的空间,至于边界之外又是什么,我的思想是无法触及的。四周本来一片漆黑,适应了黑暗之后,又能分辨出树影、房屋的轮廓。这些熟悉的东西,与这黑沉沉的夜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沉静,空阔的感觉。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自己的心情是愉快的。但这点愉快很快就被母亲的悲伤叹气声给冲散了。母亲想的肯定还是白日里的是是非非。我明知故问她怎么了,母亲说:“愁的啊——!”把尾音拉得老长,好像是愁上又加的愁。三更天,远处有鸡叫声传来,大鸡叫过之后,又是一声小鸡的学鸣声。小公鸡的气力薄弱,叫声中带着凄凉的颤音。这更加渲染了我们母女俩的处境。那个夜,一定是浓缩了我们当时的生活现实,我记得那时的生活,更是记得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