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月牙,犹如一弯被尖锐指甲扯出的口子,破在如墨漆黑的夜空中央,展露着狡黠又明亮的浅笑弧度。
夜色中的教堂,从顶端折射下了神圣的十字倒影。
孤儿院内隐隐还有些喧闹声,但教堂外的这条小巷子,已经十分安静了,这里的人都习惯早睡。
“喀拉”一声响,惊动了在树梢上的休息几只鸟,它们盘旋在半空,低声啾鸣,眼看着教堂高大厚重的木门被慢慢推开,一抹纤细的影子,轻巧地掠了出来。
月光下,她黑色的高跟鞋,就仿佛轻轻跳着踢踏舞的黑翼精灵,在暗夜中踩踏出了谜样的细微声响,夜色藏住了她的一身绮丽,只看到发丝沾着跃动的星光。
素白手指从外套的衣袖中探了出来,拢紧了领口,长外套下,露出了一点黑色礼服的裙裾,希落纤细光洁的小腿裸露在寒风中,冷得她跺了跺脚,加快了脚步向外走去,要走出这条巷子才能拦到车,她只希望在那之前,自己不会被刺骨的冷风冻死。
今天是卓晓涵的生日,而希落现在正准备过去。
几天之前,当夏佑川看到她把玩的那张金色邀请函时,他曾纵容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说不想去就不要去,她闻言却眼一眯,扑上去,手臂挂在他的脖颈上。
我偏要去。
她坏笑,就像个霸道惯了的主人。
否则,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不老实?
外面就是车来车往的柏油马路,宽阔的横道线就像钢琴的白色琴键,在明灭跳跃的红绿灯下,洁白得耀眼。
希落站在路边等空车,可看到的都是一辆辆的士载着客飞驰而过,当第三个红灯转换成绿灯的时候,三辆黑亮的轿车,缓慢停靠在了已经露出不耐神色的少女面前。
车门打开。
四、五个高大的黑衣男人走了下来,轻易地包围住了希落。
“卓先生派我们来的。”
她的脸色不禁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细细的鞋跟像是踩到了什么,希落的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酒店。
长形的宴会大厅,布置得恍如中世纪的华丽殿堂。
几乎每间隔两张桌子就会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而每一扇窗的左右两边,都各摆放一支复古的紫铜烛台,台顶托着雕琢成百合花状的琉璃盏,上面点着香薰蜡烛,烛光透过那层晶莹的质地,流泻出了梦幻般的迷魅光晕,馥郁而美丽。
路路是这家知名酒店的一个普通侍应生,今晚她穿着制服,和所有的侍应们一起为这个宴会而忙碌,而在今夜之前,她绝想不到在这个夜晚,会发生那么多或大或小的意外。
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就被告诫今晚的重要,卓氏千金的生日宴一定是最完美的,连路路现在托盘上的香槟杯都是特别订制的,每一个杯子的杯身,都印着一个字体精致的“涵”字,在烛光倒影下,“涵”字会反射到桌布上,漂亮又别致,让人禁不住要惊叹卓梵对女儿的宠爱和细心。
此刻,这场晚宴已经顺利地进行了一大半。
卓晓涵一贯不怎么擅长交际,所以,她只是在象征性地吹熄蜡烛,切了一下蛋糕后就消失了,不过众人参加这场宴会的根本目的也不是为了她,他们只是讨好卓梵,并希望在这场应酬中能扩充人脉,结识到新的利益朋友。
路路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今晚的女主角的。
她正站在一个男孩的面前。
那并不是平时总陪伴在卓晓涵身边的夏氏财团继承人夏佑川,那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在这之前,路路从没有见过他。
但他却是如此的让人惊艳。
即使他现在只是很安静地站在那里,即使他穿得如此随意——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也仅仅只是简单的白色毛衣。
他额前的碎发有一点长,微遮着眸子,脖颈上的烟灰色围巾,松垮垮地半拢着。
他正在微笑。
路路只是不小心看了他一眼,竟一下再也移不开视线。
更不要说是面对着他的卓晓涵了。
“生日快乐,希望你会喜欢。”
“谢谢……”
卓晓涵脸颊微红,她接过他的礼物,小心地翻开——那是一张她的素描,和希落曾经给她的那张不太一样,因为画面的完整,而显得更加精致漂亮,但最令人惊奇的是,画上的她,竟穿着今晚的礼服!
复古的公主式裙装,有着云彩一般柔软蓬松的裙摆,纱质腰带下挂着一串水晶雕琢成的百合花,略有一点褶皱的衣袖到手肘处收紧,下面是如花瓣一般绽放开的袖口,半遮着她洁白的手臂。
“你怎么会知道我今晚会穿这件衣服?”
她睁大了眼睛,就像看到现场魔术一般不可思议。
“佑川给我描述过一遍,”千琉微笑起来,唇角的弧度异常好看,“所以,就试着画出来了……不是很名贵的礼物,刚才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希望你不会介意。”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脸颊更红了,可是晶莹的眼睛里满是认真。
“其实我知道他们……”她的嘴角努了努,指向远处热闹的人群,“他们才不是真心给我庆祝,他们只是讨好爸爸,他们给的礼物,我从来都不看,因为那一定是他们找秘书随便买的……从来没有人,亲手为我准备过礼物……”
“你喜欢就好。”
他温柔微笑。
“你人真好。”卓晓涵忍不住说道,她是一个被保护的太好的孩子,所以她从来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也不管她的感觉是否准确。
“比佑川说的还要好!”
“哦?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你们以前一起学过画画,可是你画得比他好多了,”卓晓涵可爱的比划了一下,说道,“他说,要把素描画好才能开始画水粉,水彩,油画……只是当你开始画油画的时候,他还在画素描。”
她憋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到现在还在画素描。”
千琉忍不住失笑。
“素描是画画的功底啊,把基本功练好,总是没错的。”
如果那个时候路路没有正好走过他们身边,如果那个时候路路没有不小心脚下一滑,如果那个时候路路能把手里的托盘托稳一点,如果那个时候那杯香槟没有正好翻到卓晓涵的裙子上,那么,事情的进展,或许会有一点不一样。
可那杯香槟偏偏翻到了卓晓涵的裙子上,并在上面弄出了一块显眼的深色污渍。
听到卓晓涵发出了惊呼声,路路的脸都变白了。
糟了!她竟犯了这种错误!
“对、对不起,卓小姐……”路路舌头打结的道歉,她死定了,一定死定了!
“糟糕,我没有带别的衣服过来……”卓晓涵的小脸纠结地皱了起来,她看了看脸色惨白的路路,神色却很宽容,“没事的,你走吧……只是爸爸一会还要上台致词,我也必须要上去,衣服脏了要怎么办……”
她就是可爱到很少有责怪别人的时候。
“没关系,我有办法。”
千琉微微一笑,他蹲下身,拿出纸巾吸干了裙摆上的酒渍,只是颜色还留在洁白的裙裾上,看起来依旧触目。
他抽过了旁边桌上棉织的餐巾,在路路和卓晓涵反应过来之前,那块小小的普通白色布料,就被折叠成了漂亮的玫瑰花形。
“有没有针线?”他问路路。
“可惜我不会折百合,”在路路如梦初醒地跑出去拿针线包时,他抬起清莹的眸子,指了指卓晓涵腰间那串挂饰,淡然的微笑,灿若星辰,“否则,会更配一点。”
“谢谢……”
女孩小声说着,脸红得就快燃烧了起来。
少年只是微笑,他用最优雅的姿势半蹲在她面前,就如远征而归的骑士,最终将公主想要的那朵玫瑰采撷归来,献到她的裙裾之下。
除了路路以外,没有人参与这场小小的意外。
所以,也只有她,依稀闻到了朦胧烛光间,氤氲出的暧昧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