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百花排戏
话说我进了刀螳体内,虽疼痛难忍,但毕竟可以行动,便有了主意,遂爬起身来,转向厨房,那螳螂也是我族之天敌,众虫见我,纷纷避让。我一个扑身,咬住一健壮雌体。我知道这个躯体将为我所用,不敢用力,拖其离开厨房,来到花坛水池边上,将其溺入水中。约莫一个弹指的时辰,那厮不再动弹,我把它捞起,聚起精神,忽的穿入其体。那体内元神已渐虚弱,未做挣扎,便被赶离出去。
附体成功,那刀螳又成死尸,我反咬一口,拽其回厨房。众虫见我回来,俱是吃惊。我笑道:“兄弟们莫怕,这小小刀螳已为我制服,大家尽可享之。”
见众虫错愕,我便先啃一口,霎时大家都围了过来,顷刻之间,一只刀螳便被啃噬得无影无踪。
饱腹之后,众虫道:“我虫族虽喜群居,从无领袖,今日起拜你为王,日后起居,就听你调遣。”
我料到这厮怕我加害,遂道:“拜王就不必了,但从今日起,汝等不得吞噬同类。若有违抗,此刀螳为鉴。”
众虫这才放心,自是点头应允。我转过身,找个僻静之处安歇起来。翌日上午,我悄然来至院前,寅和良辅先后抵达,少了昨日初见的生分,几句简短的寒暄,便在大堂坐下。刘妈将九美请出,一番见礼。
寅道:“众位姑娘星目红肿,姿态憔悴,不似昨日风采,莫非初到生地,欠了睡眠?”
那汤之霭移一步道:“唐先生、魏公子有所不知,我等自金陵而来,原以为王爷贺寿献技,并不晓进贡之意。如今突然生变,姐妹们慌了心神。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虽然我等沦落风尘,也只求安稳生活,宫中岁月不是我等向往。如今囚禁在此,走脱不得,因此伤心。还望先生指点,给条出路。”
寅叹道:“原来如此。休说你等身陷囹圄,伯虎也是有苦难言。当初征明荐我来此,未尝细想,孰料请辞几回,未得如愿。现如今只求作成九美之图,献于宁王,盼其开恩准辞,早日脱身。”
良辅也道:“宁王跋扈,天下皆晓。我本在庐陵学院修习,宁王来召,不敢不从。众位姑娘所遭,良辅自是同情。但眼下情境,也是无奈。”
九美闻言,又是啜泣。
良辅又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用。良辅有一提议相商,众位姑娘不知可否?”
汤之霭道:“魏公子不必客气,但凡我姐妹力所能及的,俱当奉承。”
良辅转首朝刘妈道:“刘妈妈有事,尽管忙去。”刘妈知趣,应道:“唐先生、魏公子,你们先聊,我着人厨房备餐。”
良辅见刘妈走远,方道:“皇上年少,又袒护宁王专横。此番宁王为讨好圣上,将诸位进献,暂时不必担心宫中凶险。只是宁王不是安分的王爷,倘若日后生变,到时众位姑娘反受其累,不得不防。”
“公子说得极是,这正是我等忧虑之处。公子可有良策?”汤之霭问道。
“我平素喜好戏文曲艺,不知众位姑娘对此可有研究?”
“戏文曲艺,乃吃饭的家当,我等自小都有习得。钱韶、熊御二位妹妹更是自小生在戏班,公子何来此问?”
“我那同学,自幼喜好昆曲,近日创成《百花传奇》送我,嘱我配曲编唱。那《百花传奇》讲的是前朝安西王之女百花公主,与朝廷安插在王府的眼线江六云暗生情愫,安西王起兵谋反,百花公主大义劝阻,未成,羞觉忠义不能两全,在凤凰山下自刎的故事。既然众位姑娘精通戏曲,唐先生又精于研究,不妨将此剧排练成戏,日后进得宫中,唱于皇上,皇上若能警醒,自是功德一件,即使他日有变,也可借此撇清关系,保众姑娘性命。唐先生以为如何?”
寅不觉想起娄妃,由衷道:“进能请功,退能护命,此计甚妙。”
“此事甚好,我等在此谢过,唐先生、魏公子费心。”九美齐身拜谢。
主意既定,众人便开始研讨戏种。寅道:“当今戏曲区分南北,南戏之中又有海盐、余姚、戈阳、昆山四腔。良辅是江西人,想必戈阳腔最是入意。”
良辅道:“不然,戈阳腔旋律低平,平直无意,缺乏波转,我倒是中意昆腔的舒徐委婉,唱腔细腻。唐先生既在姑苏,昨日承蒙相和,便知是好手。今若选习昆腔,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寅道:“指教不敢,只是昆腔配乐简单,倒是荒了众姑娘才艺。”
良辅道:“昨日宁王之言,有一句倒是不假:乐无定律。我等排戏,不争那同行彩头,只要依律制音,依音定器,琴瑟箫筝,有何不可?”
寅笑道:“我早就听闻新建五俊,天资聪颖,才识广博。今日观之,魏兄弟标新立异,果然不凡。”
定得戏种,良辅取出剧本,继续与寅及九美研习唱词、角色,我听得迷糊,便离了大堂,找偏僻之处休憩。
不觉数日已过。几位姑娘也是聪慧,良辅点拨一二,姑娘们已通三四。一出戏文编排,少则数月,多则经年,而九位姑娘已能演绎“请宴”、“赠剑”两折,寅和良辅俱是称奇。
王府时有人来,送之衣物女红,名曰体恤,实则监视。来人时,九美便研习器乐,人走后,又继续练唱,如此反复,也不误事。
这日,门口府兵又喊道:“李大人驾到!”寅和良辅叫停排演,连忙出门相迎。那李若虚进门便问:“伯虎兄九美图绘至如何?”
寅道:“近日只是观摩,未尝下笔。”
“伯虎兄要加紧动笔了。宁王遣我嘱咐于你,再有十日,便是小郡王满月,皇上有旨,说是得知王府添丁,要派人礼贺,并御赐字名。王爷想趁此时,将九美图请宣旨之人献于皇上。”
寅道:“李大人回去但请王爷放心,小郡王满月之时,伯虎必将九美之图献出。”
正说着,门外又宣:“娄妃娘娘驾到!”
三人赶忙迎之门前,跪拜道:“不知娘娘驾临,未曾远迎,罪该万死!”
那娄妃笑盈道:“免了,都起身吧。我也是听闻从金陵来了九位才色俱佳的美人,心中稀奇,特来看望。李大人今日怎会在此,莫不是也来一睹芳容?”
“娘娘说笑,下官奉王爷之命,与唐先生议事。”
“哦,我倒成了饶事者?”娄妃笑道。
“下官不敢,与唐先生所议之事已毕,下官还有差事在身,先行告辞!”
娄妃侧出半身:“李大人请!”
李若虚躬身再拜,退出门庭。
娄妃又问寅:“这位可是新建五俊的魏良辅魏公子?”
良辅忙作揖道:“草民魏良辅见过娄妃娘娘!”
“果然生的奇秀,名不虚传!”娄妃边说边往大堂内走。寅和良辅赶忙让出道来,俯首跟进。
堂内九位姑娘已经跪拜良久,见娄妃进堂,齐声呼道:“民女拜见娄妃娘娘。”
侍女服侍娄妃在正席坐定,娄妃抬手道:“都免礼吧。”于是众人依次就座。
寅道:“娘娘恕罪,近日奉王爷之命在此临摹,未得有时间拜望娘娘。”
娄妃轻笑道:“你们都有王爷的差事,我哪敢罪怪?好了,开个玩笑,唐先生是我老师,说来都是自己人,就免了这套繁文缛节。”
九位姑娘见王妃如此亲近,这才敢抬起头端详。这一端详不打紧,心中俱是一惊,饶是九位姑娘芳华正茂,婀娜多姿,比之娄妃贵而不骄,雅而不娇的皇家气质,自是逊色不少。
娄妃也扫视众位姑娘,叹道:“众位姑娘果然个个国色天香,他日到得宫中,必有恩宠之日。”见众姑娘一提进宫,便面露忧色,又道:“罢了,我知晓诸位受了胁迫,也曾劝过王爷,可惜王爷执拗,不曾劝来。今日过来,便是替王爷赔罪。”
众人大惊,九位姑娘连忙又下座跪拜:“民女不敢。娘娘金贵之躯,亲来翠红院看望,已是大恩,我等贱身,惶恐万分,望娘娘收回赔罪之言。”
娄妃又叹道:“都起来吧,我也知此言甚虚,未得有助。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说与唐先生。”
众人领会,退至后院。
娄妃道:“先生画作可成?”
寅敬拜道:“还未曾下笔,李大人也是为这事催我,说是小郡王满月之日,皇上派人礼贺,正要献图。”
娄妃道:“我也是为此事而来。先生记得上次的樵夫图吗?”
寅道:“娘娘丹青,寅过目难忘。”
娄妃道:“我想把此图在当日献于王爷,以作劝谏。”
寅惊道:“娘娘三思,王爷素来固执,怕是不曾起用,反添堵意。”
娄妃道:“我与宸濠夫妻多年,虽未曾帮他添得子嗣,夫妻感情也是笃深。只是王爷近年权欲熏心,我一心想远离了是非,才离了王府,在杏花楼就住。如今又寻思,倘若今后有变,苦了天下苍生,我躲居一旁,岂不自私?”
寅道:“天下之人,皆知娘娘贤明大义,王爷若能念及,必能回心。但满月之宴,乃是大礼,若在众人面前拂了王爷的面子,恐怕适得其反。娘娘还请再思。”
娄妃叹道:“先生说得有理,容我再想。先生也要为自身设想,洪城之地,不可久留。”
寅无奈道:“我已请辞数次,王爷均未允准,说娘娘爱习书画,要伯虎伴习。”
娄妃笑道:“倒是我误了先生的大计?”
寅连忙应道:“娘娘误会伯虎,娘娘资颖聪慧,知书达理,伯虎愿意陪侍左右,只是——”一时语塞。
娄妃红脸道:“先生不说,我也明白。我也不想先生离开,但不能因了我的自私,断了先生前程。他日有机会,我再与王爷商议。”
寅拜谢。娄妃抬手,两个侍女扶起起身,道:“我也无其他事,就是来看看先生。这翠红院不能久呆,容易落人闲话。”
寅身后俯首恭送。回来之时,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