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走了一套寿宴固定的流程,众人看热闹也捧热闹,总归太寻常,直到珠帘后的宫廷乐师们的拍子一换,原砚心道,好戏上场了。
自殿门口两侧踏进一群环佩叮当的女子,短衣裙裤,罩住婀娜身姿,墨发高高盘起,缀着流苏链子,各色玛瑙金器点饰发间腰边,明晃亮眼,拍子扭动间清脆作响。
领舞之人却几近单调,红纱掩住全身,薄纱盖住半脸,只留眸子魅惑人间,长睫蝴蝶翩飞。玉足点地击拍,手间铃铛哗哗清鸣。细听才知,所有乐师和舞伴的拍子都由她掌控,舞至最后,铃铛声越动越快,伴舞乐曲皆停,唯女子摆动腰肢,立在场中央,展示毕生舞学,终以下劈结束。
惊艳满堂,喝彩不停,有人手中杯盏早已落地,舞者礼毕退场才反应过来,招的旁人大笑。
被笑的大哈赤随意拍拍打湿的衣摆,无比真挚的解释道,“这姑娘把劲铃舞跳得如此动人,在我的部落里能有此舞姿的都屈指可数,让人不得不惊叹。”
他说的很客观,南方女子水乡滋润,轻柔婉转,一般人很难跳出这力量勃发的感觉,而北边女子若是劳作惯了,身体僵直,也难有柔韧腰肢和灵活手脚,故会此舞的人曾一度绝迹。
大哈赤的解释有一部分人相信,也有人不屑一顾。门为德撇着嘴角继续调侃着,“大哈赤是不是看得美人心痒痒,也想舞一段?说实话,面纱一摘,这女子的容貌可一定比不上我们华都最美的女子。”
说着脸部已转向国君左下穆国公之桌,笑意深深。穆颦惜知道他是说她,吓得身子直往后缩,墨睫扑扇挡不住天然透净琉璃珠的炫彩光芒,勾的近看之人呼吸稍滞。
穆国公大手往后,拍了拍穆颦惜的脊梁,让她生生挺直了身子,强忍着胆怯接受众人各色的目光。
好奇惊叹者有,爱慕贪念者有,咬牙切齿者也有,这姑娘没来多久更没做任何事就抢了所有女子的风头,偏偏神不自知,怎能让人不恨!
门为德此话难道是想让使臣们都注意到穆颦惜,藉此结亲?要知道这求亲代表之一就是付烈烽啊,让她远嫁北边,原砚想都不敢想。
“北边确有男子可跳的劲铃舞,微臣曾有幸一睹。劲铃舞表现的是生生不息的顽强万物,只是流传到了南边,就成乔娇百媚的诱人舞姿了而已。能舞出此舞的人在一些部落甚至会奉为天女,门大人这话只能在华都说说了。”
齐丰迎适时解围,起身举杯向国君,又举向大哈赤,畅快饮尽,难得认真让大哈赤正眼相看。
门为德握紧了酒杯,没再为自己解释。
“能得大哈赤喜欢赞赏,是她们一生荣耀。”国君见场面有些冷,笑着敬向大哈赤,“来,共敬大哈赤一杯,愿喀应和华国永结同好。”
诸官附声举杯,心里琢磨着等会说话定要让着大哈赤。
流烟弹威力强大,但只有国君才懂如何放大它的用途,齐丰迎解了围,也拉近两边关系,国君很高兴。
“还记得长艺郡主小时还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只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已经出落的让本宫的心都漏了几拍,真是天造之物啊。”淑妃媚眼有神,手指点着颊边,赞叹不已,“不过美是美,毕竟还小呢,门大人年纪大了爱指亲,也要想想清楚了再说。”
淑妃名为何梦里,是何应省的亲妹妹,向来喜欢看热闹,因诞下大皇子,众人多为顺从,也间接促成了不少好事,连国君都笑称她是官家“红娘”,所以对少年少女之事尤为关注。
“本宫看那领舞女子不是凡姿,舞艺更是一绝,稍后可要让她更衣上来叫诸位大人比比,要是大哈赤看着喜欢可以带去北方教舞呢。”
众人哈哈大笑,连国君也止不住摇头,大哈赤不懂他们的笑点,应和着回笑,在一旁的国后眼无笑意。
要是让她知道这人是徐召之女徐曼兮,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此女不凡,却不知是何人?”有使臣问道。
国后温柔看着国君,又移向场中,“还是何人,华都除了徐家小姐,谁还敢以舞闻名?”
有人面色一改,眼球嘴巴瞪的大大的,面为心相,他的惊恐尽然展现。淑妃饮酒,水袖一遮,看不出变化。
朝中几个徐家,又几个能为国后熟悉?可不就是才被抄家又很快翻案的那位。
国后安排徐家小姐为国君领舞祝寿,意思就是大召天下,徐家没落的快,翻身也极快。之前谁落井下石,谁雪中送炭,很快就有回报了。
对于害怕之人,是怕未施援手,还是怕涉案其中?国君现在还不急着知道。
国君抚了抚国后保养极好的纤纤柔荑,对她的安排很是满意,国后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垂下的眸子全是得意之色。
国后名为孟言兰,娘家是孟府,家中除了挂着虚名的孟丞书,仅有礼部尚书孟品辞掌控全局。允许徐曼兮入宫之事她并未同孟品辞商量,但她知道他一定会同意。
“竟是徐小姐。”淑妃轻轻一叹,很是惊讶的样子,“如此,让她教舞更适合不过了。”
“哦?”国君询问的眼神扫到她身上。
淑妃忙笑着解释道,“徐小姐曾开私塾教书,臣妾特意向您提及此事,您还大大赞她女中巾帼呢,国君您不记得了?对于教授,她一定多有经验,能让劲铃舞发扬光大。”
国君不喜女子抛头露面甚至为官参政已是众人所熟知,淑妃提了此事让国君厌恶徐曼兮,这样国后想把她送进宫,送到国君枕边,就很难了。
“如此一说,却是有理。”
淑妃温柔的看着国君,笑的纯洁无暇。
原砚抿唇,看三皇子、齐幕岑面色沉重,因身份不宜不能多嘴,惹国后怀疑幕后操控者,只能静静坐着,而大哈赤更无意参与宫中娘娘们“争宠”的无声硝烟,不推脱也不喜然。
徐家没落又翻身,摸不清国君态度,没人敢为他们多说话,官员们都静观其变。
场面焦灼不利于被动一方,思及此,原砚站起身淡淡禀告,“回淑妃娘娘,您恐怕不知,徐小姐的私塾专为百姓女子而设,仅教些常用的文字,传承劲铃舞的担子,她可能不敢乱担。”
“这位是?”
齐丰迎顿时站起,告歉,“回娘娘,此为庶子,一直在外养病,两月前才归,臣教导无方,不懂规矩,请您恕罪。”
“无碍无碍,回来这么久了才见着,原砚的身子可大好了?”国君慈祥笑着,问。原砚都从司史院调到稗令阁去了,他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她好没好,都是客气。
原砚早知站起来都不能马上坐下,早已想好措辞,恭敬回应,“回国君,好了许多了。”
“多日前看到你写的《闲记》一书,虽是娱乐消遣,但文笔尚不错啊。”
“微臣自知水准,多谢国君厚爱。”
“哈哈哈,两年成长,原砚也会自谦了。”
国君大笑,之前的原砚的确自大且傲,他虽不说,但也看出若不变必定欲强则断,和何应勇之争,倒是变化的契机。
那些本来看不起原砚的人也跟着笑,时不时冒出两句赞叹的话来。之前有太后喜爱,如今国君关心,虽然年纪小,他们也要小心防范。
“原来是国君钦点的那位‘皇子陪读’,本宫小看了,不过,齐公子是怎么清楚这些?不是才回华都吗?”被冷落的淑妃哪能任小毛孩教育了,忙接着话问。
原砚顿了顿,淡然回答,“微臣曾外出听到不少人赞叹徐小姐教书有方,然徐大人之罪累及私塾,只得关闭。虽说女子不一定志在朝堂为官,但识字是文化传播之本,仕贵小姐能读四书五经,百姓女儿也该读书认字,人生而有别,但于教育而言,人人都应有此权利,试想,由粗俗女子养育长大的孩子有几多能为国效力?徐小姐此举实在符合国君之赞,‘女中巾帼’。”
“啪啪啪”,大哈赤大掌合拍,望着原砚赞道,“齐公子之言,如醍醐灌顶啊,如此女子应留在华国,为华国效力,我大哈赤不敢随意招用。”
“微臣只是道心中拙见,多谢大哈赤盛赞。”原砚还礼。
三皇子一直保持着冷酷严肃的神色,沉声赞道,“齐公子已见齐太史的风采了。”
原砚同样还以一礼,只不同的是眸儿弯弯,笑意由内而发。
淑妃道一句“受教了”就安分坐下,至此徐曼兮之事翻到一边,表面上没人再敢提及。
酒宴上话题众多,转瞬就聊到了别人身上,原砚收住“扑通”心跳,不再多嘴。她习惯了云淡风轻,只是这样的想法不适合朝堂,师傅参与夺嫡,她又怎能依旧与世无争。
更何况,找到了心中埋藏多久的依恋。
“众人都说齐公子博学好识,那琴棋书画必定有一擅长,亦或门门全通,今天是国寿,就拿出点拿手好戏让大家见识见识呗?”
嗯?原砚瞪大眸子看向那个儒雅温和的男子,脑中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