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女子依然清冷,只是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她的目光,掠过了男子的脸庞。
紫衣男子面色又白了几分,却下意识躲开了绿
衣女子的目光,默然无语。
脸色数阵急变,努力想张张嘴,终了,却是一
声轻叹。
“唉!”
百年了,好像有千言万语在腹中,此时此刻,
却只是化作了无声。
绿衣女子的目光虽是清冷,却丝毫没有紫衣男
子般的躲闪游移,她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仿
佛除此之外,这世界再不会有任何的东西能落入她
的眼帘。
夜色已深,紫衣男子凌空而立。夜风吹过,一
身紫色的长衫猎猎作响,刚毅的脸庞之上,毫无表
情,但那双眼睛,却似不敢面对绿衣女子一般,久
久凝望着殿外的那片黑暗,怔怔出神!
百年没见了,当年的他也已不再年轻,甚至连
鬓角的斑白都隐约可见,想必他这百年,一定也是
诸多不易吧!
绿衣女子不是没有机会和他见面,她甚至无数次都想好了怎样当面亲口质问他。
先前大殿之上,诸多师兄俱在,大家也都明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过往,全然不提。但此间,大殿之上,仅余自己和他们师徒,难道他真的不愿面对自己吗?
或许,此时此刻,他当真也老了吧,曾经想过无数的责备之词,到头来一句都说不出,微微颤抖的嘴唇到了最后,只化作了淡淡的微笑,然后轻轻叫了一声:
“辰明!”
梨花带雨!
紫衣男子的脑海之中,轰然而鸣,这简简单单
的两个字,彷佛瞬间击溃了他一直努力苦撑的种种
坚强,过往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青山含翠的乾天峰
上,沙沙竹林声似阵阵而来。
那个叫月儿的女孩子,名如其人,名字美,人也美,清秀俊俏,却是一头短发,灵动不已。两人初识于师门里的乾天峰,当年她十五岁,是卯月峰掌座齐玉师叔的亲传弟子,喜欢穿白裙子,性子温婉,不笑的时候表情淡漠,面容清秀,很芬芳,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百合花。他叫她小月儿,“小月儿小月儿”。辰明不是个沉默的人,和她在一起时,就喜欢听她说话,他只是笑,却什么都不说,看到她,就好。
那时候他们都年少,极其的简单,喜欢就好!
辰明不是个安静的人,平日里师兄弟们在一起,总能听见他高谈阔论,奇怪的是,他很喜欢听月儿说话。只是单纯的,喜欢听她说话。暮色下的荆门古山,乾天峰上,松涛阵阵,竹林沙沙,有些朦胧的夜色下,甚至都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有那清丽的声音轻轻述说着。她悠悠的讲起过往,记忆中小时候家里的人,有趣的事,包括曾经难以释怀的小心事……
她述说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很慢,时而停顿,他也不着急,只是双臂枕头,安静的看看星空,看看月儿,她的样子如此安宁。偶尔她会坐过来,调皮的依偎在他身边,抢走他的剑。剑是辰明的命,旁人碰都不能碰,更别说抢了,奇怪的是,月儿拿了他的剑,他却毫不生气,只是嘿嘿的傻笑。
精灵般的少女学着辰明御剑的样子,更有种别样的风情,反倒是叫他更加怜爱。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哪怕仅仅是听她说话,都觉得欢喜!
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坐着,一直坐下去,一辈子就这样听她说话。倦了就看看乾天峰顶处那颗郁郁葱葱的古树,冬天,古树树叶一片片飘落,春天到来时,光秃秃的枯枝上就会开满白色的花朵,花落后,又会发出无数的嫩枝新叶……
辰明的师父是上届天逸掌教,对弟子的要求十分严格,辰明自小也是要强,事事不愿落于人后,哪怕是自己的乾明师兄都不行。于是,每晚都会加时苦练,那种苦,锥心刺骨。月儿许是不忍,说:“辰明,你无需如此,我会心疼的!”
那天晚上的星星分外明亮,辰明牵着月儿的手,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拼命忍着已然快夺眶而出的眼泪,却在嘴角揭上一丝笑容,说:“月儿你看,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
月儿听了,不说话,隔了一小会儿,站住了,辰明也停下来。她无声地抱着他,眼泪滴到他的长衫上。他也不说话,紧紧的抱住她,他觉得,只要被她抱着,就可以卸下一切的重担和责任。
一切,恍若昨日……
他沉默,惊立,身子不经意间微微颤抖,喉间
酒呛一般滚烫的感觉,却有着多年来未曾重有的温暖,曾几何时,那是他最最守护的回忆。
此刻,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凝视着他。
眼角有泪光。
悄然闪动。
是谁,在黑暗中悄然叹息?
又是谁,在夜色中敞开心扉?
……
两人久久的静立无言,少年周为却是乖巧的坐在殿上,暗自揉着自己有些发麻的双腿。
紫衣男子,眼神先是明亮,后又渐渐暗淡,终是落寞。男子轻咳了一声后摇了摇头,没有出声。有些迷离的目光再度投向了殿外,似是想努力看清什么,终归却什么都看不清。
是一双明眸蒙上了阴霾,还是远处暮色下的山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