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百年方为人，
为人为得下等人。
贱骨于世遭践踏，
不如牲畜过百轮。
……
耳畔这一声声不绝于耳的怪诗在盘旋回荡，柳昀清自然听得出这诗中的含义。回想今日，这女妖被锁在铁笼子里未着丝缕地遭受围观，难道是因为修炼为人让她学会了羞耻，以致于为了贞洁不惜轻生？
一波波异样的感觉由内而外散发，柳昀清怅然叹息。
“凡人轻生，大多毁了一个轮回的修为，或是几十年的父母恩情。而你，这轻生一刻，却是毁了千年的道行，这你可知？”
“我知，我知！”
回应的声音低迷，凄厉，含着呜咽与哭泣。
对于柳昀清来说，这只是一个影子的不安。
只是一个影子。
千年修炼，最终只成了一场泡影。
这千年，这妖，这世界，这心，这灵魂……
柳昀清将扇指住眼前这具身体的头颅，再次盘问：“你为何要来人间？”
“寻找……”
已经断了的灵魂，这身体能靠仅剩的气力来回应，已经是奇迹。
青色折扇此时重若千斤，顶在这身体的头颅上，算是顶住了一个妖孽，结节滋生，将柳昀清宽敞的睡房显得狭小拥堵，压迫着人柳昀清的灵魂。
但是，柳昀清能扛得住。毕竟这一瞬，他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凡人。结界之力想跟他对抗，绝无胜算。
这身体抖了抖，都不说话了。
柳昀清冷笑：“有我在，你怕什么？”
所谓人和身体的区别，就在于一个灵魂。芊芝执意自杀，身体变僵硬的时候，也正式灵魂脱离身体的一刻。
人和身体的关系，就像是一场傀儡戏，灵魂是线，身体是偶，线没了，谁来支撑身体？
但是，那把青扇，却让这身体如傀儡的偶，硬是被提起了头。
“说话！”柳昀清的一声低沉的嗓音，让眼前这身体抖了一下。
与其说这眼前的是身体，不如说是——尸体。
“你来凡间，为了寻找什么？”
“剑。”
这身体没动，只是头仰得很痛苦。
“什么剑？”
“剑……什么……剑。”
闻之，柳昀清皱紧了眉头。
“说清楚，是找什么人，要什么剑？”
“找……”面前，被扇子的灵力提起的头颅上，面无表情，但那张嘴中流露出的气息却越来越淡：“找长尘……”
柳昀清轻声嗤鼻，这天地间的妖精，果然都是半斤八两的——下贱低级。
“找长尘，”他淡淡重复了一句，声音若山涧之水，清寡得狠：“凡是妖魔，都想找这个长尘，这天地间的传说能不能变一下，这个长尘，明明已经被你们烦得不敢回伶乐山了。”
说罢，那厢人清俊的俏颜上，浮现一丝苦意。
面前的身体，无动于衷。
柳昀清淡淡叹口气，准备将扇抽回。
一旦他抽回这扇，身体会颓然瘫倒在地，变为尸体。
“你虽和那些苦于修仙苦于找长尘的俗妖一般，但我依旧保你个全尸，安心的去吧。”
这算是他和芊芝妖精的最后的情谊么？
柳昀清心中难免觉得可惜。但是，他可以容忍妖孽为非作歹，却一点也不可怜这种没有特点的小妖的存在——
在她看来，只要是急忙去找这个叫“长尘”的人，就是非常、非常、非常令他鄙视的。
所以，让这妖精死，死了也清净。
人死折煞的是几年的寿命，而妖精之死，却是折煞了千年孤独寂寞的修行。
这一瞬，一抹毫无生机的晶莹色彩划入了柳昀清的视线。
这身体，在听见柳昀清的话后，将所有的气力汇聚成了一滴黯淡无光的眼泪。
明明已经没有体力了，难不成这家伙不想保全自己的全尸？
柳昀清眸色一亮，抬眼看了看这妖精的身体。
半人半兽的女妖，现在连魂魄都丢了，从自杀到挥霍最后一滴眼泪，这妖精还真是——性情！
“好，真性情！”
柳昀清冷笑，伸手抬指间，食指抵在面前这妖的下颌处。
肌肤相亲，柳昀清的指尖散出淡淡蓝光。
这蓝，是提取朝霞中一点点沧澜之力而散发出的光芒。
沧澜之力，天地人之间，据说能将他驾驭的人，绝无仅有。
柳昀清稳稳地站在这妖的身体面前，身上被平稳的蓝光包围。
光明的地方之所以光明，必定是因为有了对比。
而此时，和这沧澜之力形成对比的，就是重新被召唤出来的结界。
每个妖精都有一个结界，只是在这妖精的死期降临的时候，妖精逃走的灵魂会随着自己的结界跌入封冥之地，在那里，妖魔的修行之心会变成欲望的实体，让那些跌落封冥之地的灵魂形同身在炼狱，永世被黑暗的欲望所封印。
手心稍稍运力，周遭一切都在发生转移，天地仿佛也开始搅在一起，一切的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洪荒之时，那苍茫无尽的极点处。
柳昀清神色出奇地淡定，他轻轻反掌，面前的妖的尸体在一点点上升，躺平。
再反掌，妖身后闪现出的结界已然开始凝缩，最终变成一只闪光的珠子，浮在柳昀清的手心上方。
扇未开，柳昀清只抽搐扇身将这浮选在空中的珠子轻轻指点，这珠子即听话地向着妖精的尸体飘去，在触及到妖精身上的皮毛的时候，十分吻合地契入这已经僵硬的身体中。
结界中含着这妖逃走的灵魂，而这灵魂再次被附着在小妖的身体中，意味着什么？
妖孽重生。
柳昀清冷笑。
帮了这妖，就因为那一颗和自己并无关系的眼泪。
“诶，我柳昀清虽爱美色，却不至于为你一低级小妖动用自己的法力。但我见过的狐妖，大多狡猾，女妖更为软弱，脆不可击。你也是其中之一，却比寻常的妖孽更傻更犟，反正你迟早是要以为‘长尘’死去。”自己言语了一阵，柳昀清倏尔那双清眸之中滑过一抹失落。
看着妖孽的灵魂和身体合一，慢慢下落，柳昀清轻轻收住法力。
房屋中，洪荒之迹退去，混沌退去，沧澜之力在混沌的一切都复原后也渐渐消失。
柳昀清手中的折扇瞬间变得轻盈，一贯的笑意重回脸上，他“哗”一声打开折扇，忽略零落一地的牡丹花瓣，转身拿过放在桌上的火红的嫁衣，倏然抖开，铺在那昏迷不醒的“人儿”身体上。
“天色渐晚，今夜看你身体状况不爽，就暂且让你在本公子的床上借宿一晚！”那厢柳公子刚给妖孽还了魂，仿佛一身轻松，转身踢掉鞋子，翻身躺在床上，手脚并用地攀在那小妖正渐渐升温的身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