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蕤挠了挠头，墨色长发披泻在雨水淋漓的街道上。“闵城？”他茫然转头问青瓦，“闵城是在哪里？”
青瓦连忙小碎步跑到他身畔，凑耳低语了一番。
“哦！”夏蕤若有所悟，点了点头。“是这样的，爹爹，您，您别恼！”他说着又挠了挠头，决定不能完全说实话。“西夏王说的那个鲛人吧，确实是有其事！”他看向夏明谋，嘿嘿一笑。“但是那头鲛原本是龙宫弃族，死了就死了吧，西夏那边稍后给它收尸就是了。这有多大的事儿啊！怎么能劳动您老人家大半夜的站在城墙根子下堵我？”
“别跟老夫鬼扯！”夏明谋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讨厌的巨型苍蝇那般，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扇死。但他转念想到当今天子的严命，不得不叹了一口气，深呼吸。然后挂上一副明显很假的笑容，对夏蕤“和颜悦色”道，“蕤儿，你这几天就不要回长安了，直接去西夏闵城看看吧！据说东海有条金龙去了那里，目前那里是狂风暴雨啊！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他看了眼夏蕤，小心翼翼道，”你不是会降妖伏魔吗？那正好！替为父去劝劝那条龙，没事儿不要来人间打架，回它的东海去！不然，当今圣上可饶不了它！圣上说了，哪怕是抽干东海的水，也要剥了这条闹事金龙的皮，抽了它的龙筋当鞭子耍！“
这番话，夏明谋说起来添油加醋，修饰的不动声色。
夏蕤直听的脊背骨发冷。
他终于酒醒了，仰头看着沉沉黑幕中这一场瓢泼大雨，雨珠顺着他的脖子流淌进胸口，胸口处隐约有些疼。
“爹，是不是当今圣上，让您找人去西夏闵城收妖？”他淡淡道，脸色一时间显得有些冷峻。酒意一旦散去，便颇觉得清寂无聊，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萦绕在这个暴雨的夜晚。
夏明谋看出他的异常，也沉默了一会儿，老脸居然一红，缓缓开口道，“正是圣上的旨意！圣上让你去边境闵城走一趟，此行若是能收服那龙最好，最差的结果，也要说服那条金龙回到东海去，不要再来人间闹事。你知道吗？闵城里的百姓都死光死绝了！上千条人命啊！”雨水砸在三十二骨黄色油纸伞上，噼啪作响。一众家仆忠诚地在雨中拎着提风灯，雨夜微弱的灯光照在这对父子身上。夏明谋的脸色阴晴不定。“蕤儿，圣上给了一块兵部的牌子，你拿去！”他说着，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那块黑木牌，保养精细的手，不知为何却在发抖。“这块牌子可以调动兵部所有的人，将军头衔以下的，你都可以调。最多可以调走五百人。蕤儿……你，凡事当心！”他将黒木牌交在儿子手里，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一切言语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将儿子舍了出去。
是他推荐了自己这个儿子。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是那些苍茫恐怖的记忆，让他失却了方寸吗？
是终生效命于皇家的根深蒂固的习惯，让他选择了牺牲这个儿子吗？
是因为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子吗？
……
他，会死吗？
夏明谋突然老泪纵横。十几盏提风灯的光线打在他脸上。这位画像早已悬挂于凌烟阁内的故老，此刻脆弱的就像任何一位亲手将儿子送上战场的平凡老父亲。他大步跨出油纸伞的覆盖，拍了拍儿子的手背，不可控制地颤抖。雨水冲淡了他脸上的泪水，看不出来曾经哭过。
夏蕤似乎皱了皱眉，从父亲掌中缩回手，重新将那块珍贵的兵部令牌交回老父亲手中，淡淡地说道，“我不需要这块牌子！至于人，”他回头看了眼青瓦，嘴角多了一抹不明显的笑意。“孩儿带着青瓦去就够了！”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跨上马背。
青瓦也随即跨上马鞍。
一主一仆，连长安城的门楼都没进去，一口热茶水都没喝，又立即风雨兼程地奔赴西夏闵城。
在他们身后，夏明谋手里握着那面毫不起眼的黑色令牌，站在油纸伞外，目送那两人在风雨中萧瑟的身影。提着风灯的家仆们团团簇拥着自家老爷。田忠悄悄地立在夏老爷身后，不多一会儿，不动声色地移过三十二骨油纸伞，替夏老爷遮挡住这漫天的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