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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入龙宫

东海龙宫之门,当真如传闻中所言,瑰丽至极。两扇高达数十丈的大门通体以上等白玉砌成,门前列着两只不知名的鱼兽,手执刀戟,穿戴一套齐整的盔甲,只露出一对眼睛在盔甲外。见到金龙幻化成人形,牵着一位凡人走入龙宫大门,两只看门的鱼兽目光中皆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左手按在胸口,右手执着兵器,行了一个妖礼。金龙微微颌首,也不对夏蕤做出解释,继续往门内走去。入门处,只见到十数株碧玉树铺天盖地遮盖头顶,宛若天然一道屏门。夏蕤正觉得眼花缭乱之际,脚下已来到贝壳所铺设的小径上,在他左侧立着硕大的一株红珊瑚。他粗粗比量了一下,光是这株红珊瑚树,就比旧时石崇炫富时拿出来的最大那一株红珊瑚,仍要高出数丈,且品质精美,是凡间人前所未见。绕过这道天然屏障,通往龙宫正殿的地面皆以琉璃水晶铺地,拼凑成一朵朵精致的水晶莲花。金龙以手牵着夏蕤,夏蕤因此也得以从容走在水波之中。每踏出一步,脚下水浪便开出了一朵花。水晶莲花心里倒映出两人的影子,皆着白袍,飘逸若仙人。一群群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款款地迎上来,每个人肩头披着不同颜色的绡带,随碧波摇曳。她们纷纷下拜,冲左边那位白袍男人盈盈施礼。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奴婢恭迎太子殿下!”

一声声或温柔或婉娈的女子声音,皆异常动听。令人听了以后,仍想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继续听下去。余音袅袅,绕在耳朵里,留恋不肯去。夏蕤想起在太白楼内那位身裹狐裘的红衣女,她的声音也非常好听,却仍不及眼前迎出来的这批侍女。夏蕤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的侍女看,但目光扫视过去,仿佛这些女子最大的优点便是声音动听,容貌虽然也算得上美丽,终不及红衣女。红衣女的那种美貌里,含着一种雍容华贵,自有气定神闲的意蕴。

金龙男子似乎对此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微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对那些美丽的侍女们说道,“今天龙宫来了位客人,这位客人来自凡间,你们下去,准备些凡人体质可以承受的糕点果酒来。”

“是!”

“遵命,太子殿下!”

那些美丽的侍女们再次纷纷行礼,然后如来时那般,各色绡带像水波里摇曳的海藻,以一种奇特而曼妙的姿势牵动罗裙退了下去。

夏蕤胡思乱想了半天,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牵着自己手走入龙宫的白衣男子,正是他所要寻找的人——东海龙宫的太子敖信。他曾设想过,会怎样接近这位龙宫太子,之后都一一推翻了。因为东海龙宫里的龙族统领四海,拥有成千上万的水族子民,根本不会主动坐下来跟他谈价钱,商量如何将太子床头那尊琉璃盏转让给他。所以他在探龙宫之前,与青瓦商议定了,这次他俩来龙宫的目的,主要就是看看情势如何,是否有机会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进入龙宫。如果实在不行,趁机搅乱局势,由青瓦引动龙宫里的侍卫,然后他趁机溜入太子敖信的寝宫,把琉璃盏给偷到手。没成想,他俩还没摸到龙宫的大门槛,青瓦就被驱逐了出去,然后他这只旱鸭子就被人搭救了。在与白衣男人携手来龙宫的路上,夏蕤也推测过,这男人的身份看来不低,估计是龙族,却不料,居然就是当事人敖信!

夏蕤一来是先前呛水,险些淹死,神智清醒后仍然有些迷迷瞪瞪的;二来呢,他总觉得龙宫过于华丽,完全不是人间所能想象,自己不知道为何却仿佛觉得理应如此,倒像是知道一些龙族旧事,因此心神恍惚;三来,则是吃了如此大的惊喜,有些意外。他接二连三的受了惊吓刺激,表情便有些呆呆的,看起来颇符合太子敖信口中的“凡人”。他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被龙宫太子敖信牵手对面分主宾坐下,他仍保持着那种吃惊的不可置信的态度。倒是敖信宽厚一笑,低头啜茶,悠然道,”公子不谙水性,却特意寻来我龙宫,可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拼了!看在那一袋世所罕见的鲛人泪的份上!

夏蕤咽了口口水,默默在心里碎碎地念叨了几遍。这才收回瞠目结舌的傻样,答道,”这个,在下姓夏,单名一个蕤字,号南蕤。此次是受人所托,来求太子殿下手里的一样物事。“

”噢?“敖信淡淡笑了笑,举目望他。

敖信生的非常俊秀。生而为龙,天生有就两副真身。一具是龙身,一具是人身。所以这也算是敖信的本来面目。——中等身材,面白如冠玉,双目总似含笑一般。夏蕤自己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所以他额外欣赏生的好看的男人。他又咽了口唾沫星子,未开口,故意先叹了口气。”这个,说穿了,对于富足如东海龙宫之少主您来说,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在下在凡间的长安街悬桥巷内开了小小一间馆子,经营些古董生意,过往的若有精灵鬼怪,开得起价钱的,或者能够找得到买主的,在下为他们穿针引线,做个传话的人,收取一些微薄的礼钱。这趟冒死来龙宫,便是受了一位,呃,美丽的女子所托,希望能够求得太子殿下的琉璃盏一观。“

敖信手中端着茶碗,细细地吹着浮动在水面的茶沫,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待听到夏蕤居然以一介凡夫之身,在大唐天子脚下的长安街开馆子经营妖鬼生意,他不由得抬高了眉毛,显然觉得极其有趣。再听到后面,听到“琉璃盏”三个字,敖信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突然间煞白。捧在手里的茶杯咯噔一声,杯盖碰到了杯身,险些掉落在地上。敖信放下茶盏,沉默了半晌,目视夏蕤惨然一笑道:”夏公子原来是受人所托,特地来取这件琉璃盏。“

”是。“夏蕤答复的坦荡荡。坦荡的,很无耻。

敖信沉默良久。

龙宫里水浪滑动的声音此刻便突然显得刺耳。这万年阳光穿不透的水域,隐藏了多少骸骨与秘密?无人知晓,无人敢过问。敖信在确认了这件事情后,便不再说话,重新端过茶盏,慢慢地一口一口啜茶,又过了许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夏公子与那女子熟悉?“

”不熟。“夏蕤不傻,见自己掌握了局势,索性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那却为何?琉璃盏虽然昂贵,但不是罕见之物,世间比比皆是。为何独来我龙宫求?“敖信终于抬起了头,第一次收起了那永恒温厚含笑的谦谦君子模样,双目如霜刀,刺向夏蕤满不在乎的脸。像是想将他的前世今生一并看穿。

这种眼神,夏蕤在重归长安城的那个夜晚,在牡丹楼内,在故人谌良的眼睛里也见过。

”客人有要求,我自然是要答应的。“夏蕤故意不去接这霜这刀,低头慢慢饮茶,款款地诉起了生意经。”太子殿下您神通广大,夏某不过小小一介凡夫,以您的神通广大,肯定已经知道了我原本是个长安街头的充满铜臭味的小小商人一枚。夏某在长安悬桥巷的那间馆子虽然面积不大,经营的生意也不算多,不够入您的法眼,但是却不幸有个声名:无奇不有,无所不能。这次既然客人找上门来,我总不能砸了自家的招牌,总是要给她一个交待的。“

这个“她”字,他故意咬的特别重。

果然,敖信立刻再次变了脸,重重地放下茶盏,起身拂袖。”送客!“

敖信再不理会他,转身即走。夏蕤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看先前那群身着华服的美丽侍女盈盈地走过来,来撵他出宫。他突然仰面哈哈大笑:”所谓三界内最温厚的东海龙宫太子,也不过如是!“

他也不争执,也不强求,居然真的站起来就走。

走的飞快。

——可惜啊,非常讽刺的一件事情是,夏蕤完全不通水性,独自一人靠耍酷出不了龙宫。那些华服侍女掩嘴轻笑,纷纷从肩头上解下绡带,在水波之中,这些颜色缤纷的绡带自动编织成了一张网,虚虚地将夏蕤整个人托住。他行走在水面中,便轻松自在,海浪围绕在四周,却不再侵扰他。夏蕤气鼓鼓地,颇有些狼狈,到了龙宫门口便见到一条百尺来长的青鱼。夏蕤跨上青鱼背,主仆两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海。

龙宫内,有一双清冽如霜刀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太子殿下,先前那个凡人,看起来好像有些不简单啊!”一个苍老的有些不知年岁的声音在帘子后出现,说话非常的慢。随着话语,慢慢地走出一只巨龟,脚掌化动水波,来到太子敖信的脚下。

“龟丞相,依您看来,可当真是传闻里那个人吗?”敖信沉吟着问道。

“老龟也说不准。”龟丞相依旧驮着龟壳,并没有如其他水族妖灵那样幻化成人形。他迟疑了一会儿,字斟字酌地说道,“他进来时,看起来有些呆傻。但目光里却总像躲藏着一种别的灵智。凡人只有三魂七魄,人死以后,七魄散去,三魂一归于墓,一归于神主,第三魂赴阴曹受审,乃至于转世。但老龟先前反复观察此人,仍有第三魂留守于阴曹受苦的迹象。可是,若他当真是三魂不齐全,怎会正常说话行走?除非,他别有一种精魂……”龟丞相顿住了口,似乎感觉接下来的话语极难说出口。

“没事,龟丞相但说无妨。”敖信温厚一笑,宽慰他道。

龟丞相又迟疑了一会儿,慢吞吞道,“传闻中,那人曾被施了诅咒,沉沦于地狱血海,受千年血海之苦。但是,又有残缺不全的上古典籍曾记载,那人在上古时期早已同神女一道成神,当年他在尘世间陨落的时候,那一缕神魂游离于三界之外,不知所踪。今日观此人,双眸内仿若藏有星辰之光辉。浩瀚宇宙,每一粒星辰皆有定位,即便是修炼成仙人,也得在星轨中寻觅到一个已有的星位才行。老龟从未见过有天生就能够获得星辰之位的人,三界六道之内,能够有此能耐的,不过寥寥数百。如此禀赋,绝非一位红尘中普通修道人所能企及。方才老龟观此人举止神貌,的确与传闻中那人相吻合。最可惊异的是,此人双眸中的星辰之光辉不是新生的,倒像是旧时精魂,如今重归肉身。”

“你是说,那缕神魂,如今正在他体内缓慢苏醒?”敖信收起了笑容,目视夏蕤渐渐消失于龙宫白玉门外的身影,沉吟道。

“太子殿下,老龟已经活了一千岁了,一双老眼早已昏花模糊,匆匆一盏茶的时间,实在不敢妄下断论。”龟丞相苦笑道,从龟壳内探出小脑袋,双目小如绿豆。

敖信不语,陷入了沉思中。

“太子殿下,那人带来的消息,可是小桃在找您么?”龟丞相犹豫了片刻,笑了笑,试探性问道。

敖信突然脸一红。

“呵呵,虽然老龟有些活的老糊涂了,但是太子殿下您还年轻啊,选妃的事情,还是要张罗起来的。既然小桃在找您,又托了那个人来,于公于私,您为何不去试试呢?”

“试什么?”敖信明知故问。

“呵呵。”龟丞相眨了眨绿豆粒般的眼睛,将小脑袋缩回龟壳内,缓慢地游走了。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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