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城又名太阳城,除了因为这里对于岭北人来说是个四季阳光普照之地外,还是因为此城围墙被垒成圆形,好似太阳。便被岭南岭北人称为太阳城。太阳城是岭南岭北交通要道,贵族士绅官吏商贾来往不休。近日,更是迎来了一位贵人,皇帝亲孙,昭明太子之子,晋南郡王岭南将军萧黯。始兴太守顾淮特地献出了一座庄园,也是始兴大族顾氏自己家族的别院,名为诚园。供王驾居住,并特拨粮草供给。
诚园主堂名为广明,此时,烛火与石砖辉映,照得厅堂很是明亮,只是明亮中却弥漫着肃穆压抑的气氛。因刚刚有皇使携台城圣旨到,圣命赐晋南郡王萧黯联姻陆氏女。又言其嫡母敬妃病重,命其回京奉药。而关于萧黯上陈招兵之事只字未提。
护旨一行十人,全部为禁卫骑兵,只奉命督晋南王即刻启程,原护行禁卫护家眷随后慢行。众人听这圣旨似是恩旨,但护旨行为却有些诡异,均暗自揣测难道是请旨出兵之事犯了皇帝的忌讳。再看萧黯脸色,更是面无人色,摇摇欲倒,更觉不妙。刘释之请皇使去别堂稍息,皇使使竟倨傲不去,只说请晋南王即刻启程。刘释之只得又行正礼道:“晋南王必会遵旨回京,只恳请皇使容我等安排行军诸事。况且如今已是戌时,岭南山路夜晚难行。不如明日一早,皇使护军再启程。”
皇使为面色瘦削的中年殿内官,只无动于衷的说:“非我等苛刻,实圣上严令,宣旨后立等启程,一刻耽误不得。不仅是您,圣上也召河东王、岳阳王回京为敬妃娘娘奉药。想必此时河东王处已启程了。还请晋南王与诸位府官包涵。请郡王念圣上慈心与人子孝道即刻启程。”萧黯在旁恸哭,只言不孝儿孙即刻奉旨启程。
欧阳屹忙行一礼,扯住皇使衣袖,顺势塞进一金饼,亲密道:“皇使大人想必知道我们晋南王心性。郡王一听说敬妃娘娘病重,就恨不得马上随了您去。只是郡王此时心内悲恸,怕是难赶急路。岭南又多是山路,太过危险。郡王若有闪失,圣上或敬妃娘娘问责下来,岂不是伤了老大人忠心护旨之心。请容我等即刻去为郡王准备快马与盘缠。皇使远途劳累,恰可稍休息片刻。我等一个时辰后,定可为晋南王打理好行装。”皇使颜色方缓,想想点头应允。陈文鸾等忙扶着萧黯退出正堂,留下裴源陪同皇使。
一行转进内堂。河鼓马上吩咐当值内侍快禀报中殿夫人,随后与众人走进内堂。刚关上堂门,欧阳屹就痛骂出声:“侯景都打到历阳了,大敌当前,为什么要调您与河东王回京啊?”马上又疑惑道:“难道侯景在历阳已被剿灭。真的是天下太平,让您回京完婚?那为何如此急乱,不合仪制啊。”
陈文鸾看着一脸悲恸的萧黯,迟疑道:“许是敬妃娘娘……果真身体不好了。否则圣上也不会下严旨要您与河东王、岳阳王迅速回京。”
欧阳屹说:“河东王治下的湘州是上游大州,若需平贼,顺江而下顷刻便至。雍州也为南北朝关隘大州,如今侯景叛乱,要防着西魏趁火打劫。此时,招河东王与岳阳王回京,实在不该。”
陈文鸾道:“侯景已经围困历阳一个月了,城内不知怎样惨境。鄱阳王的合州兵仅一日之遥,柳司州的三万精兵不过五日行程,怎么就不去救,怎么就能让侯景在江北肆意烧杀劫掠。”想来淡然的陈文鸾也有了愠怒。
欧阳屹疑惑道:“或许近日已平,只是岭南尚未收到消息。”
“皇使自江东快马而来,若有消息如何不知呢。只希望是邵陵王在江线已经布好局,不想调兵自乱阵脚,只等侯景钻进再剿灭。”陈文鸾猜测。
欧阳屹跺脚叹道:“历阳是谯州最后一座大城,若历阳失守,江北尽归贼矣。”
陈文鸾摇头道:“欧阳世兄,不尽然。如若此时鄱阳王攻下寿阳,再自北南下。使得侯景失去老巢。侯景就算攻下历阳,无船舰水兵,不过据隅顽抗。无论是派出京畿水师还是中上游几州水师,均平定矣。”
欧阳屹切齿道:“可恨我等不在江线。”
萧黯置身于众论中,如木雕泥塑般,似什么话都充耳不闻。
陈文鸾看着一脸悲恸的萧黯,只道:“殿下,哪怕邵陵王不出兵,江北也不是侯景数千乱兵能吃下的。我只怕侯景这贼志不在江北,会渡江南下。”
欧阳屹摩拳擦掌道:“只怕他不敢来!荆湘固若金汤,定叫他全军覆没。”不过转念又道:“侯景怕没这个胆子,他一没水师,二顾及荆湘军,怎敢南下。”
陈文鸾道:“如果侯景只想盘踞江北,显然更应该占据合肥大城,给养招募经营皆更合适。但是他乔袭合肥,转而攻打靠近江线的焦州含山城,不是志在江南又是什么。只是我并不担心,我担心他占据江线后东进,威胁京畿。”
正说到此处,刘释之自外间走了进来。
陈文鸾道:“殿下,此次回京是向圣上谏言的良机。定要劝告圣上布阵江线水师,调上游水师东进,将侯景剿灭在江线上。”
萧黯的满腹心事如何与陈文鸾说,只能勉强答允。
刘释之沉声道:“殿下只能尽快启程,我已安排好。”又道:“臣有一揣测,本不该言,只是此时局势特殊,不得不言。”萧黯示意他说。
刘释之道:“臣猜测也许病重的是皇上。此次召您与河东王、岳阳王回京也许是为皇太子登基铺路。”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悚然。
刘释之又道:“若此时圣上有不舆,外有强贼,内有带兵强王,不知皇太子如何坐持。如若叛贼未平,再有诸王阋墙之祸,我大梁基业难保,南朝生灵涂炭。”说着刘释之向萧黯大礼一拜:“殿下,此次回京,若圣上病重,请殿下遵从圣旨国法,拥立新君,抵抗外贼。若圣上无虞,请殿下谨言慎行,早图外放。”
萧黯看着刘释之郑重拜礼,心想皇祖父若果真归天,他将如何自处,心内一阵痛苦茫然。
及至内室辞行,见到笼华,更是难忍其情。笼华倒还镇静,只嘱咐其行程紧凑,定要自家照顾身体。
萧黯反倒握着她的手,悲从中来,哭的不能自己。
笼华轻抚其手背,柔声安慰:“殿下好生回京,我定随在您身后。”
“我一人如何动身?”萧黯泪眼朦胧的问。
笼华柔声道:“我本来一直不赞成您回京,怕京中步步难测,杀机暗伏。然此次下赐婚旨,我反而心安了。您细想,若圣上笃信旧年谶语,已藏杀机,又何必赐婚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圣上若全不信,又何必赐婚呢。所以,此次回京还望谨言慎行,只尽儿孙孝道,莫论朝堂之事。待太子或河东王、岳阳王保举,再次出仕,便可龙入湖海矣。”
“刘释之说可能是皇祖父病重,我心内难过。”
“圣上已是耄耋之年,便是有恙,也是常情。您回京,日日尽孝于榻前,陪老人走完最后一程,也是全了祖孙一段缘份。”
萧黯听说此话,泪水更是滚珠般的落下。
笼华为他拭泪,又道:“还未到此。圣上也好,敬妃娘娘也好。你尽人子孝道之时,也定要保重身体,不可做出为亲损身之事。”萧黯知她认真,便点头答应。
笼华又道:“请殿下答应我一事。若圣上驾崩,莫等孝期,莫面辞何人,定要立时出建康城,先去湘州河东王处,再回岭南。”
萧黯疑惑道:“王兄与我是同回京的呀。”
笼华垂眸斟酌开口道:“河东王也许不会回京,也许恰逢他大病。并非他没有仁孝之心,而是与我们一样,会推测出或许病重的不是敬妃娘娘,而是圣上。河东王所守乃是上游大州湘州,若此时回京,侯景横渡长江,湘州全境何人守卫。而尚若圣上驾崩……”笼华眯起眼睛,后半句生生咽下,只柔声道:“您只记得,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听闻圣上驾崩的消息,就马上动身,去往河东王处,或岳阳王处,一定要图回岭南。”
“我不该伴驾新君吗?”
“如果新君登基后,您的兄长谋反,您如何自处?圣上可念祖孙情谊不记谶语,新君会念叔侄之情吗?”
“我兄长谋反?”萧黯蓦然想到高远朗。他呐呐道:“你让我站在兄长一边。”
“如果仅就对你,与你的叔父们相比,我更相信你的兄长。”
“可是,三皇叔他是嫡正,也是君子……”
笼华默然,半晌方道:“事还不至此。您不需要选择什么,只要记住我的话。先离开京城,您的命不是您三皇叔的也不是您兄长的,回到岭南才是自己的。”
凌晨时分,晋南王萧黯仅带两名内侍与六名护行武士,以及十位护旨禁军,以及王府高官刘释之与欧阳屹一行二十人轻骑出城北上。晋南王萧黯离开曲江一日后,王府家眷由亲兵与京城禁卫军护送,浩荡出城。裴源与陈文鸾居中协调各项事。三日后王府家眷一行翻越大庾岭,进驻江州岭北南客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