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杨管家给赵格心说:“赵老爷,家里没有米下锅了。我们能否先挪用一下刘仙人那三百大洋?”
赵格心厉声制止:“不行,那个钱必须用在书院上。”
管家问:“那怎么办啊?”
赵说:“你把家里能当的都当了吧,只要给我留下一口棺材就行。”
管家说:“可是,我们一点收入都没有,一直在花,这以后可怎么办呢?”
赵不快地说:“我都快入土的人了,以后你不要再拿这种事情来烦我!”
这时,斑鸠走出来说:“先生,我看我们家有一套做豆腐的工具,也放了有些年头了,我会做豆腐,要不然我磨些豆腐卖,贴补家用,要不然我整天在家里吃住,内心也过意不去。”
赵说:“你就专心学业吧。”
斑鸠说:“您还是让我试试吧,心学不是讲究以事练心吗?我不会耽误学业的。”
赵说:“我祖上就是做豆腐的,这可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营生,起早贪黑的,不容易啊,还是专心学业吧。”
斑鸠说:“先生,其实这个事情,我已经筹划很久了。我家几代人都是做豆腐的,熟门熟路,不怕辛苦。而且,我一直想找一个营生,能让兄弟们不再要饭了。”
赵点点头说:“好吧。”
斑鸠的家乡叫做苦井屯堡,简称苦井堡。何为屯堡呢?屯就是原来明朝大军驻军的地方,堡就明朝军人家属住的地方,类似今天的军队家属大院。六百年前,洪武年间,朱元璋派八十万人来到贵州设置了三百多个屯堡。当年他们是带着中原最为先进的文化,语言,服饰,以及那份中原人的优越感来到大山里的。可是,六百年后这些中原军人的后代们,已经变得比少数民族还少数民族了。他们的服饰比少数民族还怪,据说,女人的衣服款式是学习朱元璋夫人马皇后的。汉人女子多裹小脚,可是屯堡女人一律不裹脚,也说是学习马皇后的。屯堡的女人们喜欢穿绣花鞋,名字就叫凤阳绣花鞋,是明朝初年的流行款,如今在安徽只能在博物馆找得到,可是屯堡人一直穿到今天。
屯堡人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爱吃豆腐,会做豆腐。豆腐相传是汉朝时开始食用的,中原是毫无争议的豆腐原创地。屯堡人在贵州吃不到什么家乡味道,唯有豆腐最解乡愁,而且黄豆容易储藏,军队携带也方便,所以军属都会做豆腐。不仅如此,屯堡人来自五湖四海,集合了各地的豆腐做法,江西的,湖南的,湖北的,还有北方的豆腐做法,任何一个屯堡都可以拿出上百种豆腐,豆腐块,豆花,豆浆就不用说了,还有霉豆腐,血豆腐,烟熏豆腐,腐竹,豆干。。。而且吃法也多,有炒豆腐,炖豆腐,蒸豆腐,烤豆腐。。。一桌菜里半数以上都是不同的豆腐这是常有的事儿。
斑鸠的老家之所以叫苦井堡,是因为那里有一口井。井水很苦,而且有毒,不能饮用,但是用来做卤水点豆腐那是一绝。苦井水点出来的豆腐,一是韧性强,用手可以撕,还可用绳子绑着卖,勒不断;二是吃的时候香嫩爽口。斑鸠的爷爷就是做豆腐的,而且有很多绝招,斑鸠从小跟着爷爷做豆腐,也学了不少。
斑鸠说干就干,先和杨管家当了家里一些字画,买了豆子和工具。然后开始泡豆子,磨豆子,赵家有个大石头磨盘,推起来很费力,还好斑鸠有把子力气。用磨盘将泡好的豆子磨成浆,然后滤渣,再用大锅将豆汁煮开,点入卤水,结成豆花,最后压成豆腐。所有工序对斑鸠来说都是轻车熟路。唯一费劲的是,每次要组织兄弟从八十里外去苦井运水。
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豆腐做好了。斑鸠就召集好几十个兄弟,用稻草将豆腐逐个绑起来,挂在扁担两头,挑着出去卖。不到两个月,赵家豆腐名声就出来了,那叫一个好吃,供不应求。于是,斑鸠又增加了一口锅,添了两个磨盘,每天凌晨3点,赵家院子里就开始忙碌起来,几个大磨盘同时转,几口大锅同时煮水,天蒙蒙亮的时候,上百名兄弟就来领豆腐出去卖。忙的大家不亦乐乎,兄弟们不用要饭了,终于在大定有了扎根的感觉。杨管家也开心了,因为家里有收入了,经常给赵格心买些好酒好肉,打打牙祭。赵虽然不说什么,但是觉得豆腐生意做起来之后,的确是起到了安定人心的大作用。而斑鸠呢,每天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他的心思很简单,只要赵先生好,兄弟们好,自己就好。
过了八九个月,原来在大定做豆腐的几家来找赵格心,“现在大家都只吃赵家豆腐,我们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求求赵老爷,给我们一条活路吧。”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把人送走后,赵格心把斑鸠叫来,讲明了情况。斑鸠说:“先生,其实这事儿我已经琢磨了一段时间了,我打算这样,卖卤水给他们,良心价,这样他们的豆腐品质也好了。”
赵格心听后很满意,但还是试探性的问斑鸠:“那你舍得吗?他们的品质上来了,赵家豆腐的生意不就损失了吗?”
斑鸠说:“没什么不舍得的,第一,卖卤水还有一些补贴;第二,生意不能一家独吞,多几家互相比着来,这样咱们大定的豆腐才能越做越好。”
赵格心越来越喜欢斑鸠,大气,讲公心,为他人着想,做事还勤奋。
一天,刘仙人登门,这次他来不为别的,就是来给斑鸠说一声,以后每天给他送豆腐。要不然稍微晚些买,就买不着。
赵格心说:“现在几家豆腐坊卖的豆腐都一样,都是苦井卤水点的,你何必非要吃我们家的呢?”
刘仙人说:“不行,我必须要吃赵家的,味道还是不一样。”
当晚,赵格心留刘仙人在家吃饭,叫着斑鸠一块。
刘仙人问斑鸠:“你究竟有什么绝招?为什么你做的豆腐格外好吃?”
斑鸠说:“我真没什么绝招。”
刘仙人说:“你小子还遮遮掩掩。”
斑鸠说:“真没有,如果真的有,可能就是我有一份虔诚吧。”
然后斑鸠带着刘仙人去豆腐坊,指着佛龛里的一个牌位。
刘仙人问:“你拜的是什么?”
斑鸠说:“我拜的就是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神,可能就是豆腐神,也可能是我的祖先,反正就是一直感觉有神在保佑我。所以我做豆腐前,必须洗手,三拜,然后才开始。”
刘仙人说:“斑鸠啊,看你的心性,日后肯定比我和赵先生强啊。我今天想促成一件事,你看怎样?赵先生二十年前孩子就死了,如今是孑然一身,膝下无子,我撮合你认个父亲吧。”
斑鸠有些受宠若惊:“我就是一个叫花子,实在不敢想这个事情啊。。。其实,不管认不认这个父亲,我都会把赵先生当父亲来孝顺的。”
刘仙人说:“得了,不用多说了,这事情我来办。”
两人回到酒桌,刘仙人对赵说:“今天我出面替你办件事,斑鸠想认你做父亲,你可接受啊?”
赵当然是欣然同意,然后在刘仙人的见证下,斑鸠就行了跪拜。
刘仙人说:“斑鸠还没有大名呢!请赵先生给赐名字吧。”
“赵继圣”,赵老爷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