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风笑暗中一乐,看来人都一样,纵使有几分傲骨,见了银子也会软了骨头。只是今早出门时,总共带了三十两银子,方才在庙里又孝敬了陆判十两,一下也掏不出那么多,只得让文静和文轩两姐妹到家中去取,而他就在这画摊跟前与老先生随意闲扯几句。
韩风笑是个海侃的高手,天南地北一顿胡扯,便把这个老头的身份套了出来。
老头姓吴,名立本,五十有六,绘画这门手艺也是半路出家才学的。年轻时是个读书人,参加多届科考,却屡试不中,后来干脆投身绘画,干起了绘画这个行当。初始学画时,严怀敬已经在扬州城小有名气了,但远没现在有名。那时的严怀敬还住在城北一所破院子里。自从画作为达官贵人商贾巨富认可之后,便搬到了玉龙西街。
起初吴立本也只是靠临摹严怀敬的画作学习,也曾经上门求教过几次,不过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严怀敬名望越来越大,见的人身份越来越高,再后来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就算是上门求画,也要是有身份有地位,否则想要得到严怀敬一幅画,十分困难。至于严怀敬办的严家画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都是达官贵人的公子小姐。
单单入堂钱,也就是韩风笑所熟知的报名费,更是贵的离谱,和前世名师授课一样,干的都是吸血的勾当,要整整三千两银子。听说是三千两银子,韩风笑便死了这条心。条条大路通罗马,去不成严家学堂,那就退而求其次,跟身边这个吴老头套套近乎。他的画作非同一般,绝对不输那些名家大作。
吴立本倒也谈话工作两不误,一边与韩风笑谈话,一边捋着衣袖作画。画的是一幅‘仕女赏荷’,画中接天莲叶虚实结合的精妙到位,女子乘船闯入荷花深处,惊起一片白鹭。水中有锦鲤,似乎是为女子容貌所吸引,从别处齐聚而来,却又静静地沉在湖底,似乎是怕惊扰了女子似的。
韩风笑在一旁看着,很喜欢这幅画所表达出的意境,恨不得钻入画中,脱*光了衣服,游到女子船边跟她打个招呼。
咳,我这是什么思想。韩风笑嘴角扯了扯,问道:“吴先生,如果您要收徒,会收多少两银子?”
吴立本一笔点在女子腮红之处,随口回了他:“没想过。也没有这个打算。”
“那是为何,您这么好的画技要是失传了,岂不很可惜?”
吴立本却是不以为意,用画笔雕琢了一下女子的腮红,反复看了看才回答韩风笑:“我这算的了什么画技,又何来失传不失传。”
韩风笑觉得这吴立本话里话外有几分郁郁不得志的感觉,虽说他韩风笑现在还画不出那种惊世大作,但惊世大作还是见过不少的。吴立本所绘之画,绝对堪比名作。比起前些日在前门大街遇到的那个画师,可要强上不是一个档次,两者没有什么可比性。
绘画最重要的两点,无非意境和色彩。意境第一,色彩第二。一幅好画,有意境可以没有色彩,水墨画便是如此,靠的就是意境来提高画作品质。至于丹青,自然是以色彩取胜,有的画作意境达不到,但色彩搭配到位,也可以弥补意境方面不足。
先不说画摊上那些画,单就吴立本正在画的这副‘仕女赏荷’来说,那也是既有意境又有色彩的上等佳作。
吴立本如此这般看低自己,一定是因为没有取得与严怀敬同样名望,怀才不遇,而郁郁不得志。
“先生。”
韩风笑正寻思着,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吴立本一声,循声去望,看到的却是董小宛的丫鬟小文。她看到韩风笑望着她,便给了韩风笑一个黑脸。
吴立本转身询问,道:“这位小公子是要买画吗?”
那丫鬟小文把目光从韩风笑脸上移开,对吴立本恭敬道:“先生,我家公子要把你的画全部包下来,送到我们府上去。”
韩风笑大咽了口唾沫,心道不会这么巧吧,不谋而合?他看了看吴立本,吴立本也惊诧地瞧了瞧他。显然老吴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打蒙了。平日里难得卖出一幅,今日却突然来了两位贵客,让他有点难以置信。
“这位小公子,对不住了,老朽这画摊上的画作已经被这位公子包了。”吴立本摆手一指韩风笑,带着歉意说道。
那丫鬟小文一瞧韩风笑,瞧见他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狠狠地白了一眼。方才这个登徒子用那种se眯眯的眼神看她家小姐胸口,着实可恶,没想到竟然又抢先一步把老先生的画作全都包了下来,那就更加可恶了。她恨不得一口唾沫喷在这个登徒子脸上,恶心死他算了。
“这位小公子,看来你家公子也喜欢老先生的画作,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让他亲自过来,在下我倒是可以给他让出来一幅。”韩风笑很有风范地笑了笑。
小文当下无话,飞一般地跑掉了。似乎被韩风笑多看一眼,都会让她的贞*洁损失一点似的。
跑的还挺快!韩风笑也不去理会,两个丫头回去取钱也有段时间了,想必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吧。他从那小文身上收回目光,接着刚才的话题与吴立本沟通。
接下来几句话,却是直指吴立本心窝,他先是把吴立本的画作饱赞了一番,然后直接指出吴立本太过妄自菲薄,之所以这般,一定是心中不如意。最后,韩风笑更是一针见血地问吴立本:“吴先生,我猜您一定是因为读书数年无法踏上仕途,壮志未酬,转而潜心于绘画,依旧没有一鸣惊人,所以才如此贬低自己吧?”
好毒辣的眼神!吴立本当下愣了一愣,他认真地瞧着这个韩风笑,没料到韩风笑居然通过与他短短数语交谈就看透了他。这让他始料未及。能够有这份眼力,足见这个韩风笑不是普通之人。
正如韩风笑所言,吴立本这一辈子确实相当不如意。从懂事开始就识文断字,十岁时便饱读诗书,十二岁在扬州府通过童试,成了一名秀才,可是自那以后屡屡去往金陵参加院试,却是屡考不中。
至二十五岁,终于心灰意冷,转而学画,从此一门心思扑在画上。彼时严怀敬业已成名。吴立本便去拜访严怀敬,请教绘画技巧,后来,严怀敬发现吴立本此人学画颇具天赋,担心再教他本事会威胁到自己,便与吴立断绝了任何来往。
吴立本从此自学绘画,通过各方钻研,也算小有成就,只可惜终究是千里良驹隐于市,而无伯乐能识。即便他的画已经和严怀敬不分伯仲,但严怀敬凭借着自身名气,一幅画能卖数千两银子,而他却依旧在市井深处摆摊糊口。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就叹命运不公。
那么多年过去,生活倒也过的平静,也没有谁知道他的遭遇,可今天却偏偏被一个年轻人一语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