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流年,繁华更迭,苍白的回忆在红尘中愈显单薄。云箩穿过树荫遮阳的林荫小道,走过熙攘热闹的市井大街,见到了琳琅满目的商铺,看到了沿路百姓时不时脸上露出的笑容,还有路上稚童儿欢喜雀跃的追逐,无不透露出汉朝天下皆一派祥和,人人安居乐业的太平盛景。
云箩感叹流年走得匆忙,恍若昨日还是金铁交鸣的血雨沙场,转眼今日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她缓缓步上一座白玉石砌成的桥,眺望着桥下奔流不止,向东流去的河水,突然一阵风吹来,将她手中的木鸢打落桥头。她慌忙想要去捡,一不小心差点撞到前面步下桥的人身上,此人身着麻布灰衫,头戴一顶简易斗笠,但走路不缓不急,坦然大步的姿态和身量竟是像极了一个人。
云箩失神的盯着那背影,直到那男子走至河岸,她也一时忘了去捡掉落的木鸢,转身追他而去。
河面水波粼粼,倒映出天色与山色。
云箩慢慢走近他,仰头看着男子只露出半张颜的下颌,心中如小鹿乱撞般“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难以置信又有些喜出望外,连声音都不淡定了:“是你吗……原来……你并没有……”
男子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低头看她,而是朝河上撑船的人招了招手,船家看见了遂划船而来,河面涟漪就像女子柔软的罗裙,一层层荡漾开来。云箩以为他没有认出自己,又走近了些,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声音大了些:“不会又失忆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男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云箩疑惑着伸手想扯扯他袖子,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触不到他,心顿然一滞,眉间染上一抹失落,眼角蓝色的泪痣在日光下分外显目:“难怪你会没有反应,原来你看不见我,我也触碰不到你……”
船家见他步上了船,便缓缓往回划去。
项羽伫立在船头,静静凝视着晕开一圈圈波纹的河面,神色怔然。那日,汉军杀声震天,他确实受了重伤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当他从沉痛中醒来时,耳边没有了战鼓如雷,千军万马的厮杀声,依稀只听见窗外,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几只黄莺的啾鸣。他忍着痛强撑着站起身,见处在渺无人烟的幽静小屋,门外是竹林,隔窗看去青翠欲滴。
出了门,一着青衫的男子立在外头,项羽见此人是韩信后,当下眸光一寒,冷声道:“怎么是你,韩信,若不是天要亡我西楚,本王怎会沦落至此,怎会败在你手上?”
韩信则不以为然的神情,抬头望了下天,淡淡道:“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大话。”
项羽不由怒从心来,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他,口里恶狠狠说:“韩信,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同本王说话,今日你不杀我,就不怕来日本王会杀了你。”说着,他鼓足气力一掌朝韩信劈去,韩信本能地抬掌相迎,两股力道相碰间,项羽一时难以承受被摔出去几步远,嘴边沾了血渍,眼中满是狰狞的血色。
“你已受了重伤,就算拼了命也杀不了我的,不如先把伤养好,再找我报仇吧。”韩信淡然自若,完全无视他近乎错乱的癫狂。
项羽突然仰天叹了口气,淡去了眸底的杀意,低沉的声音沉重而绝望:“既天命如此,我项羽今日只求一死。”
韩信低首望了他一眼,手不由攥起,脸上隐有几分恨意:“你死,你死算什么,死了就能挽回她的命吗?你这个只知匹夫之勇,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的懦夫,你就算死千次万次,她也不会回来了。”
项羽眸光一颤:“你说……云箩她……”
韩信负手身后,透过稀薄的日光望眼苍天:“天下人都以为,西楚霸王项羽已经死了,却不知那不过是我找的替死鬼罢了,我冒险这么做,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她,可当我安排好了这一切,云箩就……就已经去了……因为,她不知道你还活着。”
项羽直挺挺跪在地上,背影显得孤单而冷清,就这么跪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没有一死了之,因他想要为曾经深爱他的人做些什么,于是他做了只木鸢,想托它把自己的这颗心,曾经最美好的回忆,带给远在天边的云箩,他还带上了虞妙戈的骨灰,准备去兑现她临终前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