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临近寒假了,天气已经很冷,但是某人送吃食的热情丝毫没有受气温的下降的影响。陆刚强和张元明已经被成功排除,叶芳草无从猜测那个神秘的人会是谁了。反正,那个谁真的是个特别温暖的人,送的东西总是滚烫的。有一天叶芳草真的很饿,就放胆吃了一次,结果竟然没有任何不适反应,她就放了心。
江连天有时候很想给叶芳草写封信,或者再跟她逛一次足球场,把自己的心捧出来给她看。他很嫉妒陆刚强和张元明,他们能名正言顺地追求她,可是他却要偷偷摸摸地喜欢着,心痛着,煎熬着。他恨不能一夜长大,恨不能马上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他也想开着车带她去兜风,跟她看电影,吃饭,或者一起去打球。他的想象力很有限,想做的事情无非就这么一点,毕竟阅历浅,但是不管做的是什么都不要紧,他只要他们能以正常的男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就可以了。
他明了自己的心有多喜欢她,他每天都很想上到教室,很想上语文课和班会课,很喜欢每天的早晚六点五十和周末的自习课,因为这样的时候就能见到她了。他很享受内心因为装了一个她而满满胀胀的感觉,很享受她眼神传送过来的电流在身体里“嘶嘶”地冒着火花的感觉。他的甜蜜和忧伤,他的暗无天日和豪情万丈,全是为她,世界忽然变得很小,小到只剩下她一个人。他在臆想妄想痴想狂想的海洋里遨游,只为了靠近她那一座神圣的灯塔。
他每天看着忙碌的叶芳草迷惘的叶芳草生气的叶芳草伶牙俐齿的叶芳草美丽年轻的叶芳草如太阳一般闪烁着光芒的叶芳草,觉得幸福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春天将要过去的时候,江连天的秘密终于被叶芳草发现了。
其实她一直在怀疑,从他把“您”换成“你”开始,从他在作文里写的那些“不成体统”的自传性的文字开始,从他望向她那炙热的眼神开始,她一直在怀疑,只是没有办法印证,也不敢贸然去印证。他们的身份太敏感了。哪怕不是师生关系而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即使嗅出了暧昧的味道,只要对方不点破,也不应该武断地行事。叶芳草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再看江连天的时候,不敢再像以前那么的坦荡和放肆,她害怕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失误,都会给他错觉,带他走向万劫不复。她谨慎小心地求证,如履薄冰地与他保持必要的距离。
她的猜测直到发现了那个给她送东西的人是江连天的那一刻才终于云开月明。那是无数个平常的不用上晚自习的晚上中的一个,叶芳草像往常一样去洗澡洗衣服。上到三楼卫生间才发现自己不记得拿毛巾,她就折回宿舍,就在一个拐弯处,就在这么偶然的情况下,她看到了那个她一直想见却见不到的神秘人。只见他熟练地把一小袋东西挂在她宿舍的门把上,举手轻轻敲了几下,然后转身跑开。处在暗处的叶芳草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模样,那是她的学生江连天。她躲在暗处,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惊得软软瘫靠在墙上。她想象过可能是别的男同事,就没有想过会是学生,而且是那么骄傲耀眼稳健深沉的江连天。
元旦晚会的时候,班上曾组织过一次小型的文艺晚会,以宿舍为单位表演节目。当晚,江连天抱着吉他弹唱水木年华的经典歌曲《中学时代》,博得满堂的喝彩。他淡定从容,他的歌声悠扬,他的眼里闪着明亮的光。叶芳草恍惚觉得明亮的教室好像暗了下去,世界在隐退,只剩下这个弹着吉他唱着歌的大男孩,似乎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有一束温柔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再顺着他的眼眸一直流到了她的心里,她就在那一瞬间很希望自己能够年轻五岁,能够与这样熠熠生辉的男孩子并肩走在阳光下,风扬起她的长发,风吹开他白色衬衫的衣领,他们趁着正当好的青春,也来谈一场宁静而美好的爱情。她曾经有那么一刻,想像着自己以一个同龄人的身份喜欢过他。
叶芳草猛然被这残酷的现实砸得不清不楚。她其实有点窃喜。施家明的决绝曾经击碎了她所有的自尊和自信,陆刚强和张元明又没能真正让她看到希望,她很希望有个人进驻她空泛的内心,让她能再次品尝爱情带来的甜蜜甚至酸涩。可是当江连天如同横空出世一般向她走近时,她感到的更多是害怕,不知所措——她应该怎么拒绝他才能既不伤师生的情分又不伤他的心呢?她一整晚在宿舍里踱来踱去,可是依然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最后,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也许保持现状就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当她真正面对江连天的时候,她发现她所想象的矜持自然挥洒自如统统在他那灼灼的目光的注视下纷纷燃烧成一片一片的灰,她总觉得他那灼灼的目光一把火一把火地往她脸上烧,她想低头,想转身走开,可是她不能,她不得不刻意避开他的位置,避开他的眼睛。
叶芳草二十二岁的生命里,出现了无以名状的雀跃与惶恐。她暮气沉沉的内心,因为江连天扔下的这一颗小石子忽而碧波荡漾。只是她再也找不回跟施家明在一起时的那种顺理成章心安理得收放自如,她窘迫迷惘又满心期待。这种无知无畏的期待,使她隐隐地感到廉耻,她无法忘记自己的身份,她无法无视她比他大的事实。她曾经特意翻看过注册本,知道了他们之间其实只是相差五岁。可是,师生关系就像是一道天堑,突兀地横亘在她的眼前。她不是爱江连天,除了那次元旦晚会的恍惚,她对他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她只是想感受一下爱情,她渴望平静的心为某一个人的出现而狂跳,现在爱情来了,却不是她能接受的。
江连天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走到他身边开个玩笑,不再在上课时拿他开涮,甚至不再看他。他很不适应这种从天到地的感觉,隐约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之前就曾想过,万一有一天真相大白,他可能连远远望她的资格都没有了,现在,好像一切都像他预料中的那样。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要继续当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要知难而退。他很想跟她挑明,可是又没有勇气。他问了自己一百八十遍能不能就此放弃,答案都是不能。既然如此,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一直以来,主动权都是握在她的手上的,只要她不喊停,他就不能停。他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梳理他们之间的点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怦然心动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悄然而至,就像春风轻柔地吹绿了小草,秋霜妩媚地染红了枫叶。他对她的爱情,是一个人的爱情,它在不知不觉中发芽,在她的微笑她的嗔怪她的细水长流一般的关爱里,开成了一朵花。现在,他把这朵花采下来送给她,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神情明显地拒绝了他。
叶芳草面对江连天几乎每天送来的吃食,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怀着被爱情眷顾的巨大喜悦享受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利用一个少年的纯情无知。她有时候想狠狠心算了,就当自己是在成全他。可能他只是在对爱情无限憧憬的年华里,遇到了一个内心里模糊描画的那个人,所以才不顾身份,勇敢地追求,等到日渐长大,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就会自动退出。她觉得唯有让他自我发现,才是一个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最好的保护,也许等他累了,他就自动退出了,十七岁的少年,学着爱一爱也好,吃点苦头,以后遇到真正的爱情的时候,就能知道什么叫做爱情了。
可是江连天沉不住气了,他没有办法忍受叶芳草对他的无视。他不能质问叶芳草为什么可以对班上的其他男生笑唯独不能对他笑。既然她不会对他笑,那么会不会对他生气呢?他决心利用期中考试好好试一试她的定力。他在考语文的时候,只写了选择题,其它题目一个字都没有写,包括作文,连个题目都没有写,最后成功地拿下了年级倒是第一名,他的分数也是学校有史以来语文考试的最低分:12分——只对了四道选择题,真是天才。
改卷的时候,大家都在猜测是谁那么倒霉,碰上这样的学生,唯有等着被扣奖金了。叶芳草对自己的两个班的学生非常有信心,他们虽然不是最好,但是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破罐子破摔的人。结果等到查分数得时候,她差点被气炸了,那个“英雄”不是别人,正是她班上的江!连!天!她心疼那几百块钱的奖金,为了弄清楚他脑子是不是进了浆糊,更为了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她必须正面会一会他了。
当叶芳草像天神一样降临到江连天的座位旁叫他跟她出来一下时,江连天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五颜六色的烟火,他胜利了!他宁愿叶芳草把他喷个狗血淋头,也不愿她对他不闻不问。他刚出教室的门,就对走在他前面的叶芳草说:“去运动场。”叶芳草头也不回地说:“考了12分的人真好意思!去我办公室!”江连天说:“你不要后悔。”叶芳草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几位老师正在办公,其中包括张元明,他们有的人瞟了一眼走进来的两人,张元明连头都不抬。
叶芳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指指身边的椅子示意江连天坐下。江连天乖乖地坐下了。叶芳草说:“江连天这次语文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而且得分非常低,能说说原因吗?”江连天看她终于正眼瞧他了,一下得意了起来。他说:“我故意的。”叶芳草没有料到他会那么诚实,就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气你。”叶芳草问:“请问我做错什么了吗?”江连天说:“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故意冷落我。”此言一出,立刻招来在座的老师关注的目光,包括张元明。叶芳草的脸“唰”地红了,她明白了刚才他说的“你不要后悔”是什么意思了。她“嚯“地站起来就往外走,生气地说:“跟我出来!”江连天又乖乖地跟着走出了办公室。
到了球场,江连天却不想逛了,他率先坐在了足球场边的台阶上,叶芳草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她将要跟这个声称喜欢她的人进行一次艰难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