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回归到了平静。
叶芳草每天上课下课,为了买一辆小电驴拼命攒钱。她觉得“人为财死”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每天都那么拼命地工作,可是钱却没有多少。她觉得其实当班主任是最痛苦的,因为身上系着几十个学生的生命。她记得开学第一天,学校就发给每一个老师一张“安全责任状”,上面规定了谁该付什么样的责任。班上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班主任就是第一责任人。所以当江连天出事的时候,她真的吓傻了。她不是害怕丢掉这份工作,说实在的她一点都不喜欢当老师,回来是迫不得已,她真正怕的是自己这么年轻就要坐牢什么的。她看江连天现在身体已经全好了,看他整天耍耍酷,打打球,好像挺正常的,才真正放心。但是,换个角度留心的话就会发现,江连天其实真的有些奇怪。
首先,他上叶芳草的课的时候总是高度集中注意力,老是紧紧盯着讲台上的她,盯得叶芳草都有点不自在了。盯得那么紧,好像叶芳草欠了他很多钱钱没有还,他要防止她跑掉,至于上课讲什么内容,估计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他连书都没打开。而当叶芳草让大家做笔记的时候,他依然在盯着她看,笔都不曾碰一下。按照班上的习惯,艺术生和体育生应该是最喜欢上课睡觉才对的呀,要不就是看课外书,开小差,总之上课认真盯着老师看的江连天让叶芳草很惶恐,他这种开小差的方式太特别了,她担心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其次,他现在每一次的作文都让叶芳草大为恼火:他不再好好写作文,而是写信。他写他的家庭,他的过去(包括他那两次不算恋爱的恋爱),他现在的苦恼,交代完大的事件之后,就写每天的芝麻蒜皮,搅得叶芳草严重怀疑自己的理解力,觉得那四年大学白读,这小子的文章这么个写法到底想要说明一个什么中心,她真的不知道!
刚开始的几次叶芳草的评语都是:文体不清!请写议论文!后来实在是觉得他无药可救了,就不再写评语。他的作文本对叶芳草来说就像是买彩票,刮的时候充满希望:这回应该是一篇正常的文章了吧。可是刮开之后才知道人不应该随便对谁都怀有希望,尤其是对江连天。江连天一直锲而不舍地通过“写作文”的形式让叶芳草了解他,他期待叶芳草能写点什么实质性的看法或建议。比如他有一篇就写到了自己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叶芳草就在后面评:希望对方是个女的!又有一次他分别用隶书,楷书,行书抄了三遍李叔同的《送别》,还有一次直接抄了好多则笑话,叶芳草无奈地评:字写得还不错,可惜不够800字!
她真的不知道拿他怎么样了,这个人这样的行为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曾经单独找他出来聊聊,他说:“去运动场边逛边聊吧。”然后就去了。正是十一月份,天气微凉,特别适合两个人散步,他们并肩走一起,引得很多散步的人,或是下课去上厕所的学生纷纷回头好奇地看他们,叶芳草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他们好奇的是什么——他们以为是一对学生在谈恋爱。每当遇上别人审视的目光,江连天总是一脸得意,颇有“我就是在恋爱我怕谁”的气概。叶芳草却是又恼又气:他们凭什么认为我是学生,他们凭什么认为我在谈恋爱!他们两个在球场上边走边聊,居然聊了两节课。她早就希望快点结束这次“约会”,可是江连天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话唠,太能说了,而且都不是叶芳草想要知道的。她始终记得自己找他出来的目的是想知道他这段时间做出那么多奇怪的举动的原因,可是江连天根本总是漫无边际地回答,谈了等于没谈。不过可以肯定一点:江连天没有变傻。他的情绪非常稳定,心情愉悦,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思维活跃,语言表达清晰,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人。
江连天觉得这样的约谈太有意义了,他真的有谈恋爱的感觉,他希望这样的散步每天都有,最好能像晚自习那样被学校规定为常规课程。他每天都很想见到她,想听到她柔柔的声音,想看到她明净的笑脸。他最喜欢她走过他座位时带起的那一阵风,也特别喜欢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他就站在她的后面,可以数清她黑油的长发,甚至可以看得清楚她头顶的发旋的方向。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她离自己的心特别近,近到他一次又一次地肯定:哦,这就是爱情!
他“仰望”着这个身高仅仅高到自己脖子的女人,一次次地摒弃她老师的身份。他不想被她拒绝,很想对她好,可是又不敢把自己的爱意表现出来,他怕吓到她。那次住院回来不久,他买了一条裙子给她,美其名曰赔她衣服。他走了很多家店,最后选定了一个中档价位的牌子,他担心她不肯接受太贵的东西。确实也是,叶芳草根本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买衣服赔给自己,极度不好意思,坚决不接受,她没有理由接受。可是江连天的理由很充分:为了感谢,一定要以此表示感谢!叶芳草看实在推辞不掉,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她好奇地试了一次,居然非常合身。她惊讶于他的“胆大心细”,又忍不住在内心一次次地问自己:“真的有那么值得感激吗?难道陪学生上医院不是一个班主任应该做的吗?”
不管叶芳草如何心虚,江连天真的是身体力行地践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优良传统,最起码在她看来确实是这样的,因为她真的没有往“他在追求她”这方面想。谁会那么无聊!不仅年龄的差距在那儿摆着,而且还是师生关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所以江连天那些再不平常的举动,她单纯的脑子都可以帮他想出原因:他写的作文不是作文,是因为他一个体育生不会写作文;他不仅给她送漂亮的衣服,还几乎每天都给她送甜品,也许可能应该是因为他在感恩。对于最后一件事,她不是很敢确定。
真的,江连天几乎每天都给叶芳草送甜品,时间不定,有时候是在午睡的时候,有时候是在下午放学,有时候是在晚上。不过一般是在晚上居多。
他第一次送是在午睡起床后不久。叶芳草下午没有课,正在安静怡然地享受着午睡。她很能睡,一般能从一点睡到四点半。那天,一切如旧。忽然,她好像在朦胧中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她觉得不是在做梦,但是又不敢认定一定是敲门声。她静静等候,如果是她的学生请假,一定会再敲门的,可是等了很久,敲门声没有再次响起。她认为是自己做梦,就放心地继续睡。等到她午睡起床,打开房门的时候,居然看到了一袋东西挂在门把上。她取下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一碗豆腐脑。她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出于什么目的,有没有在里面下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扔进垃圾桶。第二天午睡,她一直不敢睡,只是躺在床上等着那敲门声。午睡起床铃响了很久,一直到已经上了第一节了,那敲门声还是没有响。直到晚上晚读结束之后,她在房间里又听到了那轻轻的敲门声,她赶紧打开门看看是谁,只看到一个奔跑的已然跑远的身影,昏暗的路灯下,连个大概轮廓都看不清。
她摘下那个袋子。这次是一晚绿豆海带水,还是热的。叶芳草看了很有食欲。可是还是担心安全问题,她不敢吃。接下来,那个人几乎每天送糖水,但是时间都不相同,叶芳草蹲了好多次点,都抓不到现行。虽然,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仇人,可是安全起见,还是一次都不敢吃。她把可能的嫌疑人排了一遍,觉得只有两个人最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