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地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倦人的睡意还未褪尽,小熊猫药品企业便已繁忙起来。十多辆装载药品的大型货车首尾相连,相续驶离了企业大门,然后经过一处T字路口,便转入高速公路的匝道。从这里,企业的药品可以通往全国各地,直至世界各地。
当最后一辆货车离开后,厂区又恢复了一种有序的平静。这里虽然是工厂企业,却几乎听不见嘈杂的机器轰吟声。偌大的厂区内,也看不见有员工闲逛的身影,半军事化管理的小熊猫企业,则更象是一个肃静的学院单位。
宽松的引资政策,使名不见经传的牛坡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惊人变化。众多有名的公司纷纷接踵而来,划地建厂,兴建实业,各自打造着他们理想的黄金乐园。
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外资小熊猫药品企业,因为最先来此开办企业的是小熊猫,规模最为宏大的也是小熊猫企业,人们都以能进入企业工作而感到骄傲和自豪。牛坡村村支书甚至断言;没有小熊猫企业,就没有牛坡村今日的繁荣昌盛。
企业充满新颖的气象和前卫的作风,所以它是一颗耀眼的新星。
薄雾散尽,只见两个抽象的XM字母,醒目地竖立在企业气派的大门上。企业门脸虽然奢华气派,却有种拒人门外的冰冷感觉,紧闭的电动伸缩钢栅大门外,此时停着一辆环境监测局的小轿车。
“我再说一遍,快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否则后果会很严重,你们是负不了这个责任的。”一个身穿制服的中年妇女,正在栅门外不满地嚷道。
而大门里边,一列保安与栅门平行站立着,那阵势严整得似乎不容侵犯,更对监测局的女同志置若罔闻。华丽的门岗值班室里,一个身穿真丝西装的男人漠然地打着电话,还不时用鄙夷的眼光瞥向门外。
男人打完电话后,才起身悠悠走出了值班室。此人个头不高,身体非常结实硬朗,行为举止间,又透出蛮横之气,再加上脸上的一道疤痕,很容易让人看出他的处事风格。
“嚷什么嚷什么?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有什么事吗?”男人不耐烦地大声问道,普通话还非常的生硬别扭。他似乎不太习惯这身昂贵的真丝西装,总是不停地扯着碎花领带。
小熊猫企业有员工一万余人,且多为外地来的打工者,其中还有不少外籍员工,故而起居饮食都在厂内的生活区,所以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封闭的‘王国’,所以这里的治安问题不容小视。政府的警察部门,仅在厂内生活区虚设了个招牌而已,并无实际作用。真正负责企业内部治安的,是员工们暗称‘外籍兵团’的保安大队。
而保安队长,正是外籍刀疤男人崔白山。
女干部气结,掏出工作证激愤地说道:“我们是环境监测局的公务人员,小熊猫企业排放严重超标,我们要对你们企业进行采样调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把门打开。”
“哟,政府的公务人员同志”崔白山一改神态,装得和善地用生硬的普通话嘻笑道:“我说这位女同志,我们厂区最近很不太平,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否则出了什么事情,我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女干部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一辆飞驰的摩托车从T字路口直冲小轿车而来。
‘啪——’一声巨响,一块砖头猛地砸在轿车挡风玻璃上,碎成颗粒的挡风玻璃,如雨点般撒向地面,叭叭着响。摩托车绕过监测局的轿车,又迅速消失在T字路口的拐弯处。
现场只沉寂了一会儿,接着就是尖叫,恐惧的尖叫。车内钻出三人,其中一人看见自己头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后,当即昏倒在地。
尼玛的说出事就出事啦。
现场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哭、有人骂,有人立即拨打了报警电话。保安们仍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对眼前发生的暴行竟然视若无睹。崔白山从侧面小门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慌成一团的监测局人员。
女干部面色苍白地对崔白山央求道:“请你帮帮我们,赶紧送伤者去医院吧。”
崔白山唧唧歪歪地说了一番外国话,没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现场渐渐围聚人群,气氛开始有些嘲杂起来。
一辆粉红色小车开了过来,并停在出事的现场。平易人从车里匆匆出来,直奔躺在地上的受伤者。他身后跟着年轻的女同事韩芝琪,手里还拿着一个医药包,脑后的马尾辫随着步伐左右摇晃着,匀称的身段充满了青春与活泼。
平易人蹲下身子,扶起受伤的男人,韩芝琪立即为他包扎起来。监测局的同事们这才为自己的胆怯感到了羞愧,纷纷围在了平易人的身旁。
“发生了什么事?”平易人问。
女干部看见满脸是血的同事,被吓得不停地微微颤抖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崔白山阴沉地看着平易人,不满地问道:“平大好人,你是准备进去?还是在这里呆着?”
“那也要赶紧先救人啊。”平易人大声说道。
崔白山带着怒气大步走到平易人身边,然后弯着腰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倒忘了平大好人是见义勇为的好典范,只是不知道你身上的伤痛,好些没有呢?”
“这和你没有关系。”平易人不惧崔白山的淫威。
崔白山冷笑,接着伸手在平易人的衣服上来回摸挲着:“我也是出于好心提醒你,别以为你对企业做过一些小贡献就了不起啦,北大楼早晚要取消你这个科长的资格,所以趁现在,还是乖乖地回到药检科去吧。”
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
平易人的身体因为烧伤而留下旧疾,无时不刻都在饱受伤痛的折磨,令他苦不堪言,此时又被崔白山一阵摧残,更是疼痛难忍。衬衣上已经有血水渗出,细汗也从额头上渐渐渗出,但平易人咬着牙关,始终没有吭出一声。
韩芝琪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了崔白山的所作所为,立即杏目圆瞪,大声怒斥:“你这是干什么?”
崔白山收手起身:“好了,好了,没什么事了,大家都散了吧。”说罢像没事一样转身离去。
“易人哥,你没事吧?”韩芝琪急忙扶住平易人。
平易人痛得虚汗淋漓:“快,快回办公室。”
韩芝琪把小红车开得飞快,平易人卷缩在后座位上,像一个垂暮挣扎的老人,火烧般的疼痛几乎使他昏厥过去。韩芝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把崔白山踩在脚下痛打一顿。
药检科宽敞明亮,房间里规整地摆满了各种药物样品,还有各种电子仪器。七八个科室人员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平易人已经顾不上回应同事们的问候,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并反锁了房门。
平易人瘫坐在椅子上,咬紧牙关揭开了血迹斑斑的衬衣,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烧伤的疤痕犹如老树树皮皱纹交错,干瘪溃腐,血水不断从一些疖疤的干壳下慢慢渗出,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痛楚像抽丝一样,在慢慢抽走平易人坚韧的毅力,甚至还有灵魂。他很想大声叫出来,还想大声哭出来,更想像孩子一样扑在母亲的怀里大声痛哭。
母亲!对了,还有他从小就十分敬爱的父亲,父亲在生物医学方面的造诣,可谓是登峰造极。如果还能见到父亲的话,自己身上的这些伤痛,只怕是早就手到病除了。
平易人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宠爱的小黑狗被车碾过,肠子都流出来了。但小黑狗没有立即死去,一直在痛苦中挣扎着,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平易人一直哭着陪在黑狗身旁,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后来父亲来了,给小黑狗打了一针,黑狗竟奇迹般地又活了过来。两天后,父亲才亲手结束了小黒狗的生命。
父亲告诉平易人;如果这样让小黑狗活着,便违背了自然界的生命准则。
父亲还告诉他;在微生世界里,上帝所创造的一切都将被颠覆。
尽管年幼的平易人理会不了父亲所说的话,但从此后却开启了他对知识的向往和渴求。
然而,父亲已经失踪多年,至今仍了无音讯,生死未明。这让平易人的内心非常内疚及惭愧,此时心灵上的疼楚,已经压过了肉体上的痛苦。
有人敲了敲房门,然后又默默地离开了。平易人的思绪同时也被打断,他又回到了痛苦的现实中。
猛然间,平易人想起办公室的某处,存放着一些吗啡之类的麻醉药品,他像瘾君子般开始翻箱倒柜,最终却一无所获。虽然身在有名的制药厂内,却没有一种药物能有效止住平易人的伤痛。
疼楚在短暂的停歇后,紧接而来就会更加强烈无情,平易人感到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将要在这种折磨中慢慢地死去。
绝望让平易人想到了死,他想一死了之,来解脱这种痛苦的折磨。
平易人在几近昏迷的状态中哀叹着……突然,一组药物元素组合表在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什么布洛芬、核氧二碱、脱乙等等,然后又是精密的配制过程,离芯组合、高温烘焙、蒸馏提炼……。
平易人不知道这些组合有什么作用?但他知道科室里都有这些药物样品,并且还有这些制药仪器。平易人更不知道自己的脑海中,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些药素组合?但他还是照着去做了。
一个多小时后,一滴橙色液体从蒸馏器中滑进玻璃试管,接着两滴、三滴……直至五毫升之多。
‘菲拉斯’平易人脑海中甚至闪过橙色液体的药名,他急却地把菲拉斯抽到注射器中,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把菲拉斯注射进了身体的血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