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一直在等时机,想等到王权贵加班很晚的时候,他好在下自习后趁机溜去跟王婶聊天,中间找机会去书房查探究竟。
我懒得理他,任由他去胡闹。可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他突然跟我讲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很奇怪,好像每次王权贵加班到很晚的时候,王婶通常也不会待在家里。他们家的客厅或者卧室的灯都会亮着,但房门从来都是朝外锁上的。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琢磨这些事情做什么,可他又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跟我讲,他发现确实每次王权贵在办公室里加班的时候,王婶都会在天刚擦黑时,就迫不及待的锁门离开家,然后一直等到很晚才回来。有时王权贵通宵工作,她就索性彻夜不归,直到天快亮时,才会躲躲藏藏的回家来。耗子说他曾经悄悄尾随过几次,发现王婶婶有时只是上街去买东西,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往后山里一户人家里去。
我们家所在的医院虽然是在县城,不过这本身就是个很小的山城,许多单位都背靠小山。医院依山而建,前面临街是门诊部,后来靠山的是住院部。山上住着几户人家,土房子,都养狗。听外婆说,他们年轻时刚来到这所医院工作时,还会听到后山里传来豺狼的嚎叫。
平时我们都不往后山里去,一则听说那些山里住了药婆,会给人下药什么的;二来是从住院部往山上去的那片荒地里,通常都是妇产科的工作人员埋葬夭折婴儿的地带,令人感觉多少有些不舒服,何况那里还紧连太平间。
因此耗子每次都跟到山脚前就退缩了。这家伙一方面好奇心极大,另一方面也是胆小到极点。我想这也正是他脸上那种过度的神经质表情之由来。
这样一来,王权贵和王婶晚上都不在家,耗子也就不好下手了。毕竟撬锁或者翻窗户进去,他就成了小偷。何况大家都住在二楼,楼下也是一片荒地,就算不考虑道德因素,翻窗户的难度系数也实在太大,太危险。
有个周五学校大扫除,下午四点不到我就打扫完了分到的花台,早早拎了书包准备回家。没想耗子找来了,他央求我跟他去一趟住院部后山。
听说要去后山,我当然是连连摇头,坚决不同意。他说我们不走住院部后面的荒地,只从学校后面的山上绕过去,然后再从公园背后的山上绕下来。
我想想这样倒确实可以绕过妇产科背后的荒地,可这样一来,二十几分钟的单程,就得绕出至少一个半小时来,那上山下山至少就得三个小时,不仅赶不上晚饭,连晚自习都得上了。
可是耐不住耗子的再三央求,加上我也有了那么一点点好奇,最后还是答应了陪他走上这一趟。
我们从学校高中部后面的大门出去,横穿过进修学校,从土坡上了马鞍山。其实这条路也很不好走,路上不仅杂草丛生,怪石嶙峋,中间还有一个断崖下经常会有老鹰出没。小时候,大人都讲这一带的老鹰是要抓小孩吃的,这谎言当然在我们成年以后不攻自破,不过每次走过断崖,见到头顶的天空里总有几只老鹰在盘旋,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的发毛,你根本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忽然饥不择食的向你俯冲下来。
此外就是毒蛇。我不知道有没有见识过马鬃蛇这东西。这一带的马鬃蛇好像还和书面上讲的不太一样。书面上的马鬃蛇属于蜥蜴科,毒性不大,不过我们这一带的马鬃蛇虽然也很像蜥蜴的体型,只是毒性奇大。传说被这家伙咬上一口的人,一定要立即听到马叫的声音,才有希望存活。当然这应该是有人根据马鬃蛇的名字联想杜撰的,不足为取,但马鬃蛇毒性之大,在这一带也还算是众所周知的。
基于以上两个障碍,我从登上马鞍山开始,就一直心惊胆颤,一惊一乍的。耗子看出我的心思,大概为了转移我注意力,稍微缓解下两个人心底的压力,就故意的讲些他老家那边的各种趣味,最后又不厌其烦的把他这些天来对王婶的观察,仔细耐心的跟我讲了一遍。
我真有点哭笑不得,觉得他将来真应该去做侦探。可是耗子却认真的说,他总觉得王婶其实是在害怕着家里的什么东西,以至于王权贵不在家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敢独自待在自己家里。那么,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可是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当我们绕大老远路,到了后山耗子说的那间土房子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不仅根本没有人,甚至完全就看不出有人在居住的痕迹。说起来,这倒像是一间废弃已久的土房子。
我们在房子里转悠了好一阵,却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离开房子几十米外有几户人家,看起来也非常冷清,估计不大住人。
我们过去敲了几家门,好不容易才出来个高瘦的老头,问我们找谁。我们向他打听那空屋子的主人,结果得到的答复却是,这土房子确实已经荒废许多年了。
据说早年曾经有过一位年过七旬,无儿无女的老妇人居住在里面。后来这老人走了,大家凑钱把她葬在了后山的野地里,这房子也就空了下来,此后再没有人住进去过。
这让耗子更加吃惊。既然这屋子里没有人,那王婶来这里做什么?如果说她不敢独自待在家里,那她怎么会敢独自待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那家里到底是有什么东西,竟然让她害怕到宁可半夜躲到这陌生的老房子里来,也不愿多在家里待上一分钟?
如果她单纯的只是在躲避回家,那么完全可以去街上转悠啊,为何要来这样一个地方?
不过对此我倒有另外一个想法,毕竟我们县城本来就小,一个妇女大半夜的在街上转悠,确实不太像话,难免的会招惹些闲话;何况有时王权贵通宵工作,她若要在外面转悠一夜,这也不太现实,因此找到这样一个地方躲上一夜,也确实是个相对合适的选择。
可是耗子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华奶奶当初确实没有回小房村去,而是背着王权贵偷偷住在了这里?比如她白天大概是躲到山里去了,夜里才回这里来睡觉?那么作为女儿,王婶自然会在王权贵不知情的情况下,隔三差五的来这里看望自己的母亲。
我觉得这个理由虽然听起来心酸,可也算得上合理。只是毕竟没有见到华奶奶的面,我还是不愿就此下定论。
那之后,我们都没再往那间土房子去过。只是有一次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我模模糊糊的看到后山那房子附近有光在闪。
那光亮并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灯光。寻常人家的灯光通常都是红色的,不闪,而这灯光却是蓝色的,飘飘忽忽;还有寻常人家的灯光是暖的,而这灯光是冷的。
我在这件事情上,专门去找耗子交流过。没想他却很是不屑的说,这事他早就发现了,但目前没有功夫去搭理这个,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忙。
他这么讲,我只好自己去琢磨。我记得小时候听奶奶讲过,说山里会有鬼火也是蓝色的。我知道老人们讲的鬼火,通常就是我们说的磷火。
那东西据说是人或动物尸骨腐烂后分解出的硫化氢还是什么,反正黑夜里有时会自燃,看起来忽闪忽闪的,有时还会跟着赶夜路的人走上一段,非常的吓人。
我不知道我们见到的会不会就是奶奶说的鬼火。但是耗子不管,我更不可能再去想太多。我说耗子胆小,其实我的胆也不大。
但耗子毕竟是个古灵精怪的人,坐等不是他的本性,没有机会,创造机会才是他的作风。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耗子一面坐在王婶家里跟她天南地北的海聊,一面趁王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藏了她的钥匙。
耗子原道找不着钥匙,王婶可能就不走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即使找不到钥匙,王婶也还是要走。
最后耗子差不多是被王婶连哄带骗的带出门,然后她自己随手拉上门就匆匆忙忙离开了。耗子一直看着王婶的背影消失在住院部楼房间的那些小道里,终于动了邪念,竟然伸手掏出裤兜里王婶家的钥匙,偷偷摸摸的打开了那扇对他来说简直神秘到快憋出内伤来的房门。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当时耗子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并将这份好奇永远压抑下去,那么后面的事情是不是也就永远都不会发生;而由此展开的后面许许多多的事,是否也都将退回到那扇神秘的房门背后,永远只是个谜,永远传奇,但也永远对谁都没有伤害。
可这终究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耗子却不这么想,至少当时没这么想。因此他不仅去打开了那扇门,并且还看到了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诡异的一幕。
没错,那天夜里,他确实见到了华奶奶。只是,那并不是他想要见到的华奶奶的样子。我觉得,那肯定是他这辈子都不会愿意见到的任何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