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引擎里输入“鬼”这个字时,立即满屏鬼话,各种千奇百怪的鬼灵奇遇与鬼灵见闻,那是应有尽有。只不过,都是些听惯了的套路,我一扫而过,来不及仔细收集整理。
停下来,我忽然想起有人说的“山鬼”要比城市里的鬼厉害一说,于是便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山鬼”二字。
令我吃惊的是,这次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不是各种撞鬼见闻,或者捉鬼轶事,而是一篇大文豪屈原写的文章《山鬼》。
我一头汗。
屈原的文字我读得少,耳熟能详的也就那两句“众人皆醉我独醒”、“吾将上下而求索”,但没想到,他那么严肃的一个人,竟然也写鬼故事。
说实话,屈原的文章生字特多,我实在不愿意读,但我知道屈原隶属楚文化,楚文化是南方巫文化的一个典型,往往具有浓郁的鬼灵气息和神秘色彩。那么,在这篇山鬼里,屈原即便没有真的撞鬼,恐怕也会流露一些关于山鬼传闻的蛛丝马迹,我实在是不能不读。
看看离上班时间还早,我出门吃早餐的时候,顺便在手机上把屈原的这篇《山鬼》,从头到尾,先大致过了一遍。
结果,我还真的从中有所发现。准确的说,我在这篇文章里,似乎找到了山鬼与疯人坡对应的物事。
山鬼一词,出于屈原《楚辞?九歌》。九歌原是楚地祭神的乐歌,而文章里的女主角山鬼,一般认为就是一位女神,或者说山鬼。其实,屈原说是鬼,后人说是神,这不过是字面上的差别,总之,它就是某种与人类不同,而又具备人的外形的精怪,或者说是一种灵异的存在。
文中除了繁多的生字和“兮”字之外,就是繁多的草木之名,而这正是我重点留意的部分。
我注意到,这些草木里没有“槐”,也没有明显以鬼字为偏旁的文字。那么,这位山鬼是什么幻化而成。或者,用我们的概念就是,它是通过何种“快速通道”,将楚地古老先民的“集体鬼灵潜意识”化为实体的?
我反反复复阅读这篇文章,文中可谓错彩流金的描述了这位女神山鬼的形与态,穿着与配饰,甚至她的座驾,但没有一字提及她的来源。
其实,这不太符合老百姓讲故事的习惯。大家讲故事,主角出场得先自报家门,什么“陈胜者,阳城人也”之类。即便是蒲松龄老先生讲鬼,聂小倩之流,也必追溯一个出处。那么,屈原文中这位美艳不可方物的神仙姐姐,不可能没有源处。
接着找,我想到一个问题。赋是中国文学里最心烦的一种问题,名词繁多,铺陈有如排山倒海。为了铺陈,少不得就要一种事物,有各种称谓,那么这位神仙姐姐,会不会还有别的名字,是我没有注意到的。
仔细读,翻注释读,好吧,“公子”,据说是一个,也指的主角山鬼。
再读,“山中人”也是一个此前我以为这里指的是楚地祭祀的山民。
“山中人兮芳杜若”,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古怪。翻翻注释,说的是神仙姐姐呼吸的口气,有如香草杜若般淡雅清新。不知道,所谓“吐气如兰”是否正是源于此处?
问题是,原文种哪里讲到“吐气”的意思了?芳字明显代指花,而兮字可表判断的语气,类似于“陈胜者”的者字,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应该是“山鬼这位神仙姐姐,她是一种花,名叫杜若。”
虽然连我自己也感觉牵强,但这是我能于文中找到的,关于山鬼身份唯一的线索。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杜若,它是什么?
注释说,杜若是一种香草。这个没有疑义,文字从木从草,文句中又与芳字毗邻,屈大夫大名鼎鼎的“香草美人”不是闹着玩儿的。
关键,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香草?
它与鬼灵有何关系?
继续检索,我发现杜若这种香草在屈原笔下大量出现,它简直就是楚辞中香草美人的主角。除了山鬼,还有湘君湘夫人,也与杜若关系密切,而湘君一则同样具有极浓郁的鬼灵气息。
至于杜若一词,有清代陈淏之《花镜》有解:“杜若,一名杜莲,一名山姜。”
其它文献,也多指“山姜”此物。
我摩挲着“山姜”二字,心里动了一下。
姜者,美女也。
古代美女动辄名姜,“文姜”、“宣姜”、“孟姜”……对了,还有姜尚姜子牙。虽然他不是美女,却是众多美女妖怪心目中的男神。
姜者,美女。
那么,山姜,自然就是“山中的美女”。
我也明白,“山姜”二字,古字多半应为“山薑”,指的是一种草木。可是为何,后世渐写作“姜”,以“女”形旁取代了草木之形?
我一直等到下午下班以后,才总算是有空上了一趟疯人坡。
既然已有鬼灵迁居到我处,我反而不必再去忌讳什么。
于是,我看到夕阳之下,整个疯人坡上,山姜花花开烂漫。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当初山秀就是在这山坡之上采了大束的山姜花,带回房间,做了瓶插。
我还想起,应该就是从山秀带回山姜花的那天开始,她总感觉屋里屋外有人在窥探。
那么,那个躲藏在山秀身后的东西,真的是由山姜幻化的鬼灵?
当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耗子的时候,他显得有些吃惊,“这样你都能折腾出来?”
我说:“万能的网络,否则我真不会想到这上面来。”
耗子沉默,似乎在思索。我说:“好了,接下来,你该告诉我手段了。要知道,移走一棵槐树容易,移走满山的山姜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耗子笑了一下,“好像有这么一句话‘易俗去猛虎,化人以驯鸥’,对吧?”
我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啊?”
耗子说:“这句话好像说的是,要对一个地方移风易俗,犹如除掉猛虎般艰难,要对一个地方的民风进行教化,犹如驯服野性的海鸥。”
我说:“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我不明白的是你的意思。”
耗子无奈的一笑,“我担心的是,我们不管去除掉多少鬼灵幻化的媒介,它们都能寻找到其它的途径,落地为魔,而我们又不可能阻止整个人类不去形成关于鬼灵的潜意识,假装它们不存在。”
我笑:“整个人类?你想多了吧,兄弟!你就告诉我,眼前这一步怎么走就行了。”
耗子说:“你不是摆摊测字的么?那你应该有足够的关系找人跳个大神什么的吧?”
我说:“不开玩笑,行不?”
耗子认真的道:“你刚才也说了,所谓山鬼,那原本是楚地一袋用来祭祀的乐歌。说白了,这也有可能就是在驱鬼……”
我有些着急,“那我是不是还得请个乐队,吹拉弹唱什么的?”
耗子说:“那视个人能力吧。”
我无语。
耗子说:“好了,你试试去烧掉一棵山姜看看。此所谓‘杀一儆百’,震慑它们一下,兴许它们便从此收敛。”
“得令!”我心神振奋,当晚便去了疯人坡。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我继续拍视频。不过,视频里没再出现任何人影。
我跟耗子汇报战绩的时候,他说:“知道什么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吧?”
我说:“得了,你也就会教我跳大神!”
耗子笑:“真后悔,应该坚持让你去疯人坡迎风舞蹈的。”
我说:“那不用鬼灵出手,我便算是彻底疯了!”
这几天的时间,我打电话问了一下山秀的情况,他们说,经过专业的心理辅导,她病情正在减轻。等她彻底康复以后,那边会对案情进行重新调查。
我想,如果山秀这件事里,真有鬼灵在作祟,那我如何提交证据?如何让他们信服?
那天,科长忽然找我谈话,脸色很难看,进门就是冷冰冰的一句:“小刘,说说吧,昨晚怎么回事?”
我一头雾水,“昨晚?昨晚怎么了?你们半夜出诊了?怎么不叫上我?我完全不知道啊……”
科长一副怒其不争的看着我,“装!你就给我装吧!”压地声音说道,“人家小肖都看到你了,你还不承认?”
我更迷糊了,“我什么都没做,你让我承认什么啊?”
科长无奈,“你大半夜跑到人家小肖的浴室外面干嘛去了?”
“我……我哪有啊?”我噌一下站了起来,却被科长按着肩膀坐下,“行了,行了,人家都看到你了。第一次怕是误会,就没声张,没想到你还不改……”
“我……我怎么可能……”话说一半,我忽然想起,“莫非,那东西又找上来,并且还化作了我的样子,到处为非作歹?”
“你说什么?”老科长好奇的问道。
我定了定神,脱口而出:“我可能又梦游了。”
“梦游?”科长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借口找的!”
我说:“我真梦游了。不信,改天我给你录视频。”
“什么?你还给人家录视频了?”科长脸都气绿了。
我说:“不是。我是说,我给自己的梦游状态录视频。”
科长一脸怀疑的看着我,“真的?你真有梦游的症状?”
我知道此事无法解释,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真的,我真梦游了。”
“哦……”老科长长长舒了口气,“我说呢,平时看你也不像那种人啊。”
他一面说着,给我倒了一杯茶,“梦游这……可大可小,不可忽视,得治!”
我苦笑一下,“怎么治啊?”
他想了一下,叹气,“梦游这病,我们上学的时候,宿舍里也讨论过,算是疑难杂症了。听说,可能跟什么潜意识有关……”
我点点头,“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夜有所为。白天焦虑什么……”
话说一半,发现不对,“不是啊,科长,偷窥人家的浴室,可不是我的潜意识。我白天可没有想这个……”
科长偷着笑,“那是你自己说的。怪我?”
我无语。
科长问:“哎,你觉得小肖这个同志怎么样?”
我说:“她怎样不怎样,都不关我怎么样。好了,科长,要没事我先走了。”
科长急道:“哎,记得给人家小肖道个歉
去。梦游,就说是梦游,准没错!”
我趾高气扬的道:“我本来就是在梦游。”
可是走到小肖办公室门口,我又为难了。这话怎么出口呢?我说“我连着两个晚上来看你洗澡,是因为我梦游了”?
那不行。我梦游为何不找别人,两个晚上都连着找她呢?虽然我几乎可以确定,那肯定是她没事上山去采山姜花,回来做瓶插了。可是,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那么,我说……
心里正想着,小肖穿了白大褂匆匆忙忙走出来,差点跟我撞个满怀。
我吓一跳,她正要道歉,一眼见到是我,脸上立即浮现一阵怒气和鄙夷之色。
我心里立即不爽,本来就没想清楚的话更是忘得一干二净。情急之下,我冲口而出:“我就纳闷了,你干嘛老是半夜起来洗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