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冷冻厂”三个字,我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可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相信那就是屋子里那个“方天琪”的真正来历。
代苑却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机会,已经迫不及待的接着讲下去:“当时看到冷冻厂的第一眼,我自己已经被心里一个猜测吓了一跳。不过,为了证实这件事情,我还是进了那个厂子的大门。”
“后来怎样?”我一颗心已经悬在了嗓子眼,虽然明知“方天琪”此时已经身在那间屋子里,可浑身还是止不住的一阵阵发冷。
代苑叹了口气,“当时我找里边的人帮忙,可他们都说那是很久以前的旧账了,根本没办法再查。后来禁不住我软磨硬泡,有人勉强去翻出一个很旧的本子,结果就在那年的那一天,确实有几个人送来过几批冷冻的产品。可是这几个人里边,没有一个叫‘王权贵’,甚至没有一个姓王的,而他们也分别在半个月之内,就将送来的产品各自取走了。”
我有些茫然,同时升起一线希望,“这么说,方天琪当时……并不在这个冷冻厂里?”
代苑苦笑一下,“后来我私自找了这厂子里的一个人,用了一点自己的手段,结果却得到一个很可怕的信息。”
“可怕的信息?”我刚放下的心重新又悬了起来。
代苑却接着讲道:“这个人告诉我,其实那段时间里有一件事情,他印象特别深刻。那就是一个名叫‘姚材’的人,他当时送来了一批绵羊肉,可是就在冷冻的当晚,那间冷冻室里却发生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
我胸口一阵发紧,“好吧,诡异的事情,那是什么?”
代苑说道:“那个人说,就在那批绵阳肉送入冷冻的第一天夜里,许多人都听到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哭,非常凄惨,夜半听来尤其显得阴森。后来哭声没有了,可是天亮后人们却发现,冷冻厂不知竟被什么动物撞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而那批绵阳肉也不翼而飞……”
我茫然的听着,“绵阳肉?”
代苑冷笑了一下,“后来,那个叫‘姚材’来取货的时候,老板早已经偷偷换了一批同样分量的绵阳肉,可那人还是一眼看出不算自己的货,当即大发雷霆。老板见躲不过,只好从实说了,并愿高价赔偿。后来也不知道那老板究竟出了多少钱,总算是把那个人给勉强打发走了。”
讲到这里,代苑看着我,“你说,这个‘姚材’会是谁?”
我苦笑一下,“姚材?药材!那还能有谁?!”
代苑点点头,“嗯,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那么,那批绵阳肉……”代苑讲到这里,停住不敢往下讲了。
我长长叹了口气,“你想说,那就是‘方天琪’?”
代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半天,才又重新开口说道:“我当时没敢多想。只是这批所谓的‘羔羊肉’显然太过诡异,所以我没放弃,继续到村子里打听关于那个夜晚的传说。”
我点点头,不得不承认代苑处事之果敢。
代苑却接着讲道:“后来在村民们口中,我又听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有人说,他们曾经见到过一个鬼一样的白影子在树林里穿梭、漫游,虽然他们并未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来想,可是对照时间,我发现他们看到鬼影的,竟然是那批所谓‘绵羊肉’失踪的同一天。那时,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线希望,其实一直以来,我只想找到王权贵作恶的证据,却根本就没想指望过,方天琪她还会在人世。”
我又回头看了那间屋子一眼,“这么说,你最终还是找到了那条传说中的鬼影?”
代苑点点头,“我漫山遍野的走,见人就问,后来终于有人跟我讲,说这半山里一个无儿无女的姓石的老太太,曾收留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径直去找了这位石老太太,果然在她那里,我找到了方天琪。”
我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那么,那位石老太太,她怎么说的?”
代苑叹了口气,“石老太太六十好几了,她自己也不是很能讲得清楚这件事,大概就是天亮时见到一个女孩子,身上披了一块白色的塑料布,满山遍野的走,她觉得可怜,就把那女孩子给收留了下来。”代苑说着,指了指那间屋子的窗户,“至于那张所谓的塑料纸,我看过了,那就是一种保险膜……”
代苑讲到这里,关于“方天琪”的事实已经基本显现,我心里那些疑团渐释看,却也几乎在同时,开始感到心里一阵阵的抽疼。
“可是……”我无力的问道,“可是方天琪,她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有,她现在看起来,怎么好像显得……”
代苑叹了口气,“石老太太说,这女孩子一直都这样,好像被吓傻了一样,从来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像个木头似的,吃饭还要像小孩子似的喂。夜里如果不把她放倒在床上,她就一直坐着;早晨如果不把她扶起来,她就一直在床上躺着。老太太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去找人来给她叫过魂,可她还是这样,像是没有了灵魂的样子,只是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
“叫魂?”我心里“咯噔”一下。
代苑点点头,“老太太就是这么说的。说实话,我刚见到这女孩的时候,也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就是方天琪本人。直到刚才看你见到她的表情,我才最终得到确认。只不过,方天琪现在虽然身体还活着,可是整个人的状况,确实很不乐观……”
我点点头,既然代苑已经讲清楚了这所有的状况,那接下来,就是我该真正去面对屋子里的方天琪了。
再次推开那扇门,我心里百感交集。
方天琪离开以后,我一直在怨责,为何她身边的人,都声称见过她的回魂,可是我却从来不曾与她相见。
尽管我很清楚在她心里,我的分量无法跟她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相比,可她当时,毕竟是躺在我怀里离开的这个世界,难道仅这一点,对她的意义还不够重大,还不够回来看我哪怕一眼?给我一个安慰,让我知道,她在彼岸,一切安好?
只是那些满心充满怨责的日子里,我怎么能想得到,有朝一日终于得意重逢之时,面对的竟然是如此诡异的一副场景。
尽管,她的容颜依旧,除却略显苍白与憔悴之外,她确实还是那个方天琪,只是这个方天琪还有没有记忆,有没有情感,有没有没内心世界?
我不得而知。
我独自走进屋子,并在身后关上了门。
屋子里差不多已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泄进一点若有若无的天光。这天光里,我勉强看得清,方天琪依然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默默看着窗外寂静的山野,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神光。
我猜得出,她身上那件崭新的白衬衫,一定是代苑给她买来换上的。代苑甚至给她化了一点淡淡的妆,使得她原本苍白的双颊,显出一点刻板的红晕。我默默走到她面前,拖过一只凳子坐下来,看着她,喊了一声,“天琪,你……还记得我吗?”
她将眼睛转过来看了我一眼,依然面无表情。
我心里一阵抽疼,只觉得这神情不止是漠然,甚至是没有生气。尤其那双曾经隐约闪烁着紫罗兰光晕的眼睛,已经神光全无。
没有那双眼睛,她还是方天琪吗?
我心里一阵寒冷。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掌。不想入手之处,竟然一片冰冷。
我竟然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惊惶的抬起头来看她。可她还是面无表情,任由我握着她的手,没有任何反应。
我心里一阵酸楚,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可是用身子温了她半天,不是她被我暖了过来,却是我被她身上的寒意冻得浑身冰冷。
她……她究竟还是不是方天琪?
我犹豫着,终于还是伸手解开了她衬衫最上面两个扣子,然后借着窗外的天光,看向她衬衫里的背部。
微弱的光线里,我看清了。她背上有伤,确实有伤,而且好像刚刚还流过血,此时暂时愈合了而已。
没错,她就是方天琪。
我紧紧抱住她,心里悲喜交集。
无论如何,方天琪尚在人世。她还在人世。只要她还在人世,那一切都还有余地。
那一刻,我来不及想太多,只是紧紧抱住她,哪怕她的冰凉传遍我的全身,我依然觉得,只要这样暖下去,她一定会清新过来,一定会的。
代苑来敲门的时候,我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过度寒冷,几乎已经昏睡过去。
代苑问我:“怎么样?她认出你了吗?”
我无力的摇摇头,“还没有。不过,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我有办法。”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我和代苑,以及后来见到的那位石老太太,一直陪着方天琪,继续待在半山里。可是我们想尽办法,却始终无法将方天琪唤醒过来。
其实,这座小山离城并不算远,开车一个来回也就个把小时。于是回去上班之后,我还是每晚会回到这里来。
尽管代苑已经给方天琪准备了许多衣服,我还是特意去买了她曾经最常穿的那种紫色的裙装,请代苑替她换上。
那天夜晚,我将装束一新的方天琪带出了门。我想,如果一直这样待在屋子里,一定对她的记忆恢复,没有任何意义。
那天夜晚月色很好,月光照得整座山林一片清亮。我带着她满山林走,尽量让她将腿脚活动开,并不断的向她讲述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那些往事,其中不止包括她的父母,她的奶奶,当然还有她那位最好的朋友,余娇。
尽管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可那种默默倾听的表情,却让我心里涌现一线希望。
当我们的道路被一条溪流截断时,我拉着她手坐在了溪流边的草地上。忽然之间,我想起了那晚在KTV包房里唱过的歌,Eason的《1874》。
我说:“这样吧,我唱一首歌,你若能记起,就跟着我和;若是不能,那也不要勉强,我会一遍遍的唱给你听,一直唱下去……”
她转头看着我,依然在很认真的倾听。
我微笑了一下,努力回忆着那些歌词,轻轻唱了起来。
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得到她眼睛里有神光一闪。
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幻觉,还是仅仅不过月光在她眼眸里的闪动,可就在那一闪之间,我感觉到整个世界静得出奇。
仿佛我又回到方天琪离开的那个夜晚,她就躺在我怀里,渐渐失去气息;而我就在随后的几分钟以后,看到一个淡蓝色的幻影,在月光下渐渐远去……
我心里一痛,回过神时,却发现她双眼里竟然溢满了泪水。尽管,那张苍白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可她眼睛里确实有泪水。
我吃惊的看着她,片刻之后,我看懂了她眼睛里的另一种表情。这表情似曾相识,正是那天夜里,当她躺在我怀里,让我亲吻她时的表情。
我心里有了片刻的愣怔,只是月光下她已经泪流满面的表情,终于让我心里一阵触动,情不自禁而又小心翼翼的对着她双唇亲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