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九重天隐了袅袅仙雾,将白日的喧嚣掩去,或藏在帷幔之外,絮絮私语。
只剩门庭上的一树老桃花,压低枝桠。
桃花桃花,须知有太多深意,尤其是挂在写命本的司命君府上,随便拈出来一朵,便可叫人疯魔成痴。
门槛斑驳的司命阁素来桃花繁盛,只是司命君经世日久,如今,一对老眼也已昏花。是以,始终隔着那么层迷雾的司命君,对着厚厚一本命盘册子,难保信手勾勒出的桃花,就会是朵好桃花。
桃花有好有烂,有萎靡不振,亦有烂漫如潮,叫人如沐春风,或生无可恋。
故风月这宗,其实与因果缘分无关,实乃……运气原因。
全仰仗司命君手中那支笔杆子了。
只是不知,此番掉进风月这个坑里面的,又是何人?沾上的桃花,又是好是坏?
每每想到这些要命的命本,都紧紧捏在自己的手掌心,白胡子花花的司命君便想偷笑。
窗外的桃花依旧是漱漱扑扑,落个不停的样子。摇曳春风里香雾袅袅,延绵不绝。不消许久,明月高悬九重天际,便映出了石阶上的一片夭红。
沿着那一处灼眼绯红觅去,庭阁莹润的黑曜石上,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端坐在榻,身姿隽秀,月柱中天。他挺拔梁背上青丝未束,长发如瀑逶迤泄下,长身危坐,暗暗凝入阁内的一方烛火,直至消融于这一片轻薄夜色之中。
黑袍男子优雅敛袖,啜了口清茶,想起自己此番来意,他慢慢抬头,眸如冷霜,看向仍在案面上扑腾着命谱子的司命君。
他开口问道:“你这回可给我安好了命格?”
“噢,命格啊……”
司命君按着命谱的手一顿,暗叹这哪是去凡世历劫的主,挑挑拣拣,分明是仗着身份尊崇,便要为难他这一把老骨头?
自己当真命苦啊……司命君艰难地挠着头,估摸着自己真是活得太久了,活得太久了什么事都遇得到啊,活久见啊活久见。
窗外似有无限好春光,消弭度日,实乃不智之举。可那都是些身外之物,榻上那人端坐身姿,正眉宇平淡,拈着茶盏轻笑:“司命君可是觉得,本尊在为难你?”
“不不不,自然不是,我这不正理出几个好的命格,给宣壑君挑么。”
司命君额上抹汗,颇有些沮丧。为难他已经是这么明显的事了,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术法高深更压死人,也要他敢认啊。
榻上的宣壑君安之若素。
方亭幽谧,他偶尔抬眼,再扫过门庭那树老桃花。
桃树桠桠高枝,年轮日久,斑驳零印,也许曾经刻录过几许司命故事,悲喜深藏,讳莫如深……宣壑君半阖星眸。
他倒有几分好奇,司命府这棵老桃树,也有那个本事,结出他的一朵风月桃花?
这万里春光夜色,叫他不禁揣度:九州六合里,江山如画美人环腰,他摸爬滚打,也不再是懵懂年少,那又为何,今宵夜暖,偏要做这般意气少年游?
他微微蹙眉。
伏在案台上写作的司命君突然伸了下懒腰,感慨万分道:“这世道,一个个都来折腾我一个写命本的老头,想我这一把年纪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