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一年社区大学,突然有一天,有个同学跟我说:你干嘛不参加竞选美丽皇后?我连忙摇手说:不行,不行,要是输了,那多寒碜。回家后,妈妈却很支持,她鼓励我说:去试试吧,我的宝贝,即便失败了,你也没什么损失呀。”
女孩仰起头看戴维,戴维在认真的倾听,见女孩望过来,他给了她个鼓励的笑容,于是女孩继续说了下去:
“于是我就去填申请表,个人爱好啦,身材尺寸啦,乱七八糟一大堆。不久,我接到一封信说:恭喜你已经列入橘镇小姐竞选行列。然后我就去了,我记得我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从肩到腰斜挂一条绸带子,上边有我的号码。在台上转几圈,做自我介绍,报星象流年,还有一些他们提前写好让我说的话。
接着,再换上一件不露腹部的游泳衣出来,站在原地旋转,让几个评判员打分数。最后,穿晚礼服再转一会儿。
第一晚就这样了。
第二晚,他们得选出了十五个人来。于是,评判员轮流找我谈话,每次三分钟,什么都问。看我能答复问题吗、控制自己的能力怎么样,我的仪态,我的个性,等等等等。
这些人叫性格评判员。当时我想:赶紧结束吧,明天我就回家,走为上策。除非十五名里有我,那就又得从头再来过一遍。当时我想:我不贪图什么。我在那儿觉得很超然。
但是他们叫到我的名字了。我成了胜利者,我成了橘镇小姐。我傻眼了,只有傻笑的份儿。”
说到这儿,女孩停下来,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挺好呀,”戴维道。“你当选实在哪年?”
“那是三年前了,一点也不好。那时我二十岁,一身借来的晚礼服,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我心里想:我是在干什么呀?简直是小说里的汤姆莎耶在扮演教堂里的圣童。后来我才明白了当美丽皇后的条件:要年轻,要天真无邪,要不动脑筋。当晚他们就和我在房间里签订了竞选“洛杉矶小姐”的合同。”
她神色抑郁,仿佛想起了不高兴的事情。
“然后呢?”戴维问。
“然后,我就陷进了做宣传,受训练,应付访问的圈套里边了。好象又回到戴上白手套,**叉搁着、斯斯文文喝茶的旧时代了。
他们教我头顶一本书在屋里走,教我坐相如何才优雅,教我穿上游泳衣摆姿态。他们还教我怎样卷头发,要小卷的,但是我特恨那种式样。
有一天,训练我的人让我跟她握手,我伸出手来,她说:“不对。你跟男人握手,一定要把戒指朝上亮出来。”我说;“象教皇那样?手背向上,好让男人来亲?”“不错,正是这样”。
训练从那年二月、三月一直拖到四月、五月,老天!那日子真难熬呀!”
她哆嗦了一下,仿佛那是个可怕噩梦般的日子。戴维把她抱紧了。“不怕,有我呢。……你赢了吗?”
女孩对戴维笑了笑,摇头。
“没有,不过竞选完有人和我签了约,说我很适合当演员。”她突然嘻嘻笑起来,对戴维道:
“他们说我很上镜。”
看来这话让她很骄傲。
“确实如此。”戴维赞同道,“你的经纪人怎么样?”
“他是威廉.莫里斯经纪公司的,很专业。”说起这个,女孩兴奋起来。
“你能想象吗?我居然和马龙.白兰度、贝蒂.戴维斯、伊丽莎白.泰勒,简.方达、安.玛格丽特这些大明星一个经纪公司。”
“这是件高兴事,”女孩身上不时飘来一股异样幽香,让戴维觉得甜蜜又沉醉。
“你的经纪人很有眼光,能看出你有当演员的天分。”
“我才没有什么天分呢。”女孩反驳道。
“那你喜欢做演员吗?”戴维问。
“喜欢,”女孩欢快的点着头,“从小就喜欢。不过……”
她身上多了层默默的哀愁,“我演不好。”
戴维摇摇头,他明白女孩话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她对自己没有信心,需要鼓励。他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没有人能不经训练就把戏演好,天才也要经过训练才会完全绽放光芒,爱因斯坦也不是生来就懂得相对论的,你在努力提高自己,这就足够了。”
“我怕……”女孩道,她打了个冷战。
“怕什么?”戴维问。
“我怕……”女孩哽住了,她平日里见多了三十多岁还默默无闻没有出头的女演员,在片场苦苦熬着等机会,只要有一丝成名的可能,就飞快的把裤子脱下来到处陪人睡。她们不是不漂亮,也不是没演技,很多人演的比她还要好,可就是出不了头,她怕自己将来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看见女孩眼睛里的恐惧与担忧,戴维爱怜的拍拍她的手,说道:“失败也许是我们人生的一个选择,但畏惧不是。对不对?”
女孩突然紧紧抱住他,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戴维直接被扑倒在了床上。
“戴维,你爱我,是不是?”女孩喃喃道。
“是的,我爱你。”戴维捧起压在自己身上女孩的脸,女孩眼眶里充盈着泪水,但她坚强的没让它流出来。
“别担心,一切有我。”戴维起身坐好,他轻轻摩挲女孩的脸庞,温柔的宽慰她,“一切有我!”
听到戴维的话,女孩感动了,她把头深深的埋进戴维宽阔的胸膛,低声呜咽起来。
她不想再在片场被导演呵骂,被摄影师训斥,被工作人员鄙视的眼神包围。
她渴望被疼爱,渴望有人听她倾诉苦水,渴望有男人用坚强的手臂搂着她,鼓起她的信心,告诉她:一切有他,一切都将是美好的!
有时简直想得她心都疼了。
她闭上了眼睛,紧紧抱住戴维不放,仿佛生怕一放手,这个美好的承诺就会离她而去。
她喃喃向戴维诉说起两年来在片场的辛酸,又哭又笑,不知道说了多久,她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她睡着了。
戴维轻轻把女孩从怀里放下来,让她平躺到床上,拉过一条薄被子,替她盖在身上。
他侧躺在女孩身边,撑着头望着她,女孩在片场的坎坷经历让他听的鼻头发酸,成名前都不易呀,中外亦同,他想。见女孩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他伸手轻轻帮她拭去。
夜已经很深了。
他打了个呵欠,凑头吻了吻女孩白皙的面颊。
“晚安,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抬眼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寒酸小公寓,又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女孩,喃喃低语了几句女孩听不清的话。
随后,他闭上眼睛,入睡了。
世纪城。
二十世纪福克斯总部设在这里,倒霉孩子米高梅也在这里。爱伦和门卫打了个招呼,载着戴维开进了制片厂。
车停在豪华办公楼院内,戴维一下车就看见一辆大卡车停在楼旁库房的门口。
七八个工人或抬或扛搬着纸板箱子,一箱一箱嘭嘭的往卡车后斗上扔。
是剧本。
戴维走了过去,只见纸板箱里堆满了成千上万的剧本。可以看见它们的标题,用明亮的彩笔标注着,或手写在封面上。
戴维的手握紧了,心开始往下沉。爱伦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胳膊,道:
“走吧,曼德雷克先生在等着呢。”
戴维扭头看了爱伦一眼,叹息道:“这真让人难受。”
爱伦边走边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戴维跟上爱伦的步伐。
“写一个剧本多不容易呀,冥思苦想,搜肠刮肚,费心费力,没准要耗费三五个月甚至一年才能写成,可这里......”
他摇摇头,说不下去了。每个写剧本的作家都期盼能把剧本拍成电影上映,可是成千上万的剧本就只能躺在制片厂仓库角落里发霉腐烂,从未被制作,也永远不见天日。
“突然对自己的剧本没信心了?”爱伦打趣道。
戴维想笑笑,可是他实在笑不出来。良久,他才感慨道:
“确实被刺激到了......那些不是剧本,是一卡车破碎的梦啊!大多数剧本都是专业剧作家写的,是吧?”
爱伦停下脚步,严肃的对戴维说道:“是。但他们不是天才,而你是!”
戴维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天才,面对爱伦的鼓励,他心里很受用。笑了笑,他不说话了。
坐电梯,上到十六楼,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曼德雷克先生接见了他们。
一见面,曼德雷克热情的先给了戴维一个大大的拥抱,仿佛戴维是他认识了多年的老友。然后,他紧紧握着戴维的手臂,把戴维让到软软的会客沙发上。他在戴维身旁坐下,温和的问道:
“茶还是咖啡?”
他无论声音还是目光都很和蔼,没有身居高位的人所特有的命令意味。
“茶吧。”
戴维彬彬有礼的答道。他小心翼翼地开始自己融入新环境的第一步,心里想着不能因为别人和善,自己就放肆。
“鲁茜尔,沏三杯茶来。”曼德雷克吩咐秘书。
鲁茜尔小姐应声出去沏茶了。
随后,他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戴维,说:“怎么样,我们的小天才,你的剧本大纲写完了?顺便说一句,你上部电影拍的好极了,公司里很多人赞不绝口!”
“谢谢您的夸奖,曼德雷克先生。”戴维恭恭敬敬地把二十页纸的大纲递给他。
这时,爱伦嘻嘻笑着开口了:“叔叔,他可不禁夸,你要是再多夸他一句,他的屁股能翘到天上去。”
曼德雷克哈哈大笑,问戴维:
“你会吗?”
“没准。”戴维呵呵的应道。
秘书小姐端茶进来了,把茶放在三人面前便走了。
曼德雷克伸手做了个请喝茶的动作,他率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然后他放下杯子,看了眼静静躺在茶几上的剧本大纲,剧本封面上用大号字体标注着名称——《偷天情缘》。
“你的剧本讲的什么故事?”他严肃起来,问戴维,“说说看?”
戴维小心翼翼的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清清嗓子,道:“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介入到主人公菲尔的生活,让他的心灵受到巨大冲击,并使他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唔。”曼德雷克应了声,心想:这倒省事,连自己想问的下一个问题“人物开头结尾有什么变化?”都回答了。
他看了爱伦一眼,用目光询问:“你教的?”爱伦对他耸耸肩,同样用目光回答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他的对手是谁呢?”曼德雷克又问。
每个英雄主人公都要有个对手,对手的强大与否,也侧面证明了英雄是否强大。
“他自己。”
“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开始,他是个愤世嫉俗、令人讨厌、十分刻薄的人,最后他变成一个亲切、可爱并善解人意的人。”
“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请您试想一下,曼德雷克先生,如果没有明天会怎样?”戴维问道,“主人公被困在二月二日圣烛节这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看不到明天。”
“超现实的故事?”曼德雷克惊讶了,“永远重复过同一天?他被困了多长时间?”
戴维想了想,道:“大概七十年吧。”
“好家伙,这可真够受的!”曼德雷克嘴里啧啧有声,“要是一般人,非疯了不可!一两个月还可以说是享受,七十年……这个可怜家伙。”
“所以他自杀了。”戴维道。
“哦,这不奇怪。他被困了多久才自杀的?”
“大概几年吧,我还没最后定下来。”戴维沉思着,“没有明天就不必承担责任,刚开始,他做各种坏事——勾引小镇上各种女人上.床啦,抢银行运款车的钱啦,各种各样的。反正第二天一早醒来,一切又回复原样,即便被抓到警.察局,第二天他还是会从自己的床上醒来。我不知道做这种坏事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会让自己厌烦,这得问问专家的意见。”
“相信我,这用不了多长时间。”曼德雷克话里暗含深意,“那种日子很快就会让人厌烦的。孩子,坏事做多了不会让人更快乐,只会让人更痛苦。到老了的时候,他会深深后悔,宁愿自己当初没那样做,年龄越大越看不得残忍的事。”
他拍拍戴维的手,面色和蔼,“将来你会明白这个道理,原谅我的说教。”
“您说的很对!”戴维道,“年轻人对悲惨的事情,没有尝过,对真正的痛苦也迷茫,所以才向往。不愉快的事情经历多了,才会变得成熟起来……”
“完全正确,就是这样!”曼德雷克高兴起来,“难得你这么年轻就能明白这些……”
爱伦端着茶,不可思议的看着两人越聊越投机,话题越来越偏离剧本。五分钟后,两人仿佛已经成了相交十年,彼此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了。
十分钟后,两人间气氛更加亲切而融洽,许多观点,两人的看法完全一致,突然发觉彼此观点没有任何分歧,曼德雷克兴高采烈,眉目舒展,神采飞扬,哈哈大笑。
看他脸上的神情,简直觉得这种聊天是种难得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