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铜城,一直不敢去医院做检查。爸爸偶尔抽空来看她,见她脸色不好就送来很多的营养品,说是等有空了带她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妈妈微笑着拒绝了,让爸爸安心工作,自己很好的。
在犹豫中三个月过去了,妈妈换了身简单的装扮去医院。
“来来来,新婚吧!躺这儿,把衣服往上撩一点,要露出整个肚子。好嘞!”做检查的医生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浑身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妈妈咬着下唇没接话,僵硬的躺在软软的床上。
“恭喜你!要当妈妈了!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孩子他爸!要记得按时来做产检哦!”医生温柔的把妈妈肚子上的导电糊擦干净,轻轻拍拍肚子,“妈妈长得这么漂亮,孩子肯定美美的!”“谢谢。”妈妈发出蚊子般的声音,低着头走出房间,她现在的脑袋乱哄哄的,像千军万马在里面打仗,赛半仙说的话对了一部分,剩下的,自己该不该相信?要不要赌一把?
“贝贝。”爸爸疲倦的脸出现在猫眼里面,下巴的胡子都有一公分长。妈妈急忙把他迎进家里,倒了杯蜂蜜水塞到他止不住微微颤动的双手里:“是不是,出事了?”
“贝贝。”爸爸抬起头,深长的抬头纹更添了沧桑,他慢慢的喝水,像迷失在沙漠里的旅人得到救命般的仙露,紧紧捧在手心里,慢慢的解渴,舍不得几口灌下清凉脾胃。喝完水,爸爸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我,我,你还记得我们去杭城,我带你应酬,饭桌上的贾总夫人吗?她前几天来了铜城,和盛蕾说了那天的事。我爱你盛蕾是知道的,只是她不知道你是谁!那个贱人竟然和盛蕾说去找画师把你画出来!找到你!侮辱你然后让我身败名裂!我偷偷稳住她几天,她提的生意上的所有要求我都答应了!我想要你好好的!可那个贱女人竟然在所有的需求得到满足后出尔反尔,她说她已经找到了画师画好了画,会在临走之前交给盛蕾!贝贝,我该怎么办?我想把她杀了,把画师也杀了!只求你好好的!盛总听说了这件事,他警告我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不会放过我俩!我不能让他伤害你啊!只要再努力一把我就能独立门户了,我不能,不能败在那个该死的女人手上啊!”爸爸放下水杯,把妈妈紧紧抱在怀里,颤抖着害怕失去这世间的至宝,他想什么都不要了带着妈妈私奔,可岳父威胁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他不敢冒这个险。
妈妈僵硬了身板,她摇摇头不相信这一切,这说明——那孩子。
“贝贝。”水湿润了嘴唇,那干涸已久的裂痕还在,吻在妈妈柔软的嘴唇上,硌得生疼。妈妈微微向后退了一点,掰正爸爸的脑袋,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没事,会解决的。”
“您已到了这个年龄,本身体质不佳,怀孕已经很不容易了,请问你还要选择流产吗?”小护士抱着登记册,一脸关切地盯着措手不安的妈妈。
“我,我决定了,挂个号。”妈妈咬了咬下唇,让苍白的嘴唇恢复一丝血色,眼前白森森的医院布置也增添了几分人间冷暖色。
“大姐,不是我八卦啊。您一个人来的?痛失爱子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您就一个人承受?您承受得住吗?您丈夫呢?不会,不可能!你不会是那种人吧?看着也不像啊?”小护士捂着嘴后退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妈妈身上转溜,眼前这个女子气质端庄高雅,衣着虽不华丽,却十分得体,怎么看都不像出卖肉体生活糜烂的风尘女子。
内心正在做强烈的斗争,妈妈无暇理会这个小女孩陷入自己世界里的无厘头的猜疑,护士站的后面是一堵惨白的墙,旁边延伸出一条窄窄的走廊,天花板上的吊灯因岁月的洗礼暗了亮度,走廊尽头散发出的冰冷的空气缓缓凝固呼吸,妈妈止不住连续打了两个寒颤,不顾小护士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后投来的打量与鄙夷的目光匆匆离开。踏出大门的那刻,阳光倾洒下来微微刺眼,妈妈吐了口气慢慢往家走。
市政又在搞城市建设,他们这次把目标锁定在中心街道右侧的人行横道上,两米深的长坑像战争时期的战壕,从城南延伸到城北。行人们挤在左侧的人行横道上,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松动的地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对面的路人撞到失去重心踩中身后的“地雷”。行人匆匆无人说抱歉无人抬头看前面的路。妈妈木然地挪着步子,鞋子很听话自己避开“地雷”和行人,带着主人往家走。旁边突然冒出一个神色关切的女子,她紧张地瞟了瞟身后,张张嘴想对妈妈说话,叹了口气抱紧胸前的挎包匆匆离去,在转角处与人相撞,是说了“对不起”还是“没关系”?鞋子没听清。它把注意转移到身后,费力的扩大视野用余光往后瞟,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男子环抱双手跟在后面,目光在四处转溜一圈后停在妈妈挂在背上的半开口的背包上。鞋子咬了大拇指一口,试图吸引妈妈的注意力,无奈后者毫无察觉,它只好猛地一转身,迈上斜角呈六十度的楼梯。二十道台阶尽头是狭窄的玄关,从天花板上垂吊下一块破旧的招牌,鞋子凭借昏暗的光线费力分辨出模糊的“······妇科诊所”,空气中被灰尘盖住的消毒水味证明了这是一家私人诊所,鞋子刚想转身回去,没想到妈妈被闻声出来的小护士惊醒:“您好!欢迎光临!是打胎还是检查男女?姐姐您真漂亮!快请进!”小护士笑得甜甜的,亲昵的挽着妈妈的臂弯强制带她进去里面。
打开门,是一套简单的三居室的套房改装而成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稍稍浓了些。妈妈吸吸鼻子,带她进来的小护士拉她坐到一把椅子上,小跑着倒了杯水,路过柜台时敲了敲桌面:“来生意了。”水杯上残留着上一个顾客的口红,妈妈把它放在桌子上,对上从柜台后面露出的一对精致的眉下面的大眼睛,传出的声音懒懒的:“有什么需要啊?”“佳姐,看起来她很有钱!”小护士挤过去咬耳朵。
“打胎。”妈妈咬咬嘴唇,环视周围的环境:这里有一个柜台,几把椅子和一台电视机,椅子旁边装有输液架,柜台后面的房间有一块门帘,晃动着“手术室”字样,这边是B超室,旁边紧锁的房门应该是员工住宿的地方。
“药流还是——我劝你手术吧!别看我们诊所小,我的能力可是数一数二的!当初是铜城医学院毕业的,自己创业开了这家诊所。”柜台后的女子终于露出她的真容,浓妆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丽,紧身的豹纹连衣裙套着白大褂,指甲涂得红艳艳的。妈妈皱了皱眉,没接话。小护士抱出登记册趴在柜台上,眨着眼睛看着妈妈。
“手术吧!”“好!小丽,去准备手术间!”医生拍拍手,抓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
鞋子急了,贴着地面死活不肯挪步。妈妈弯腰换上拖鞋,躺在一次性治疗巾铺就的血迹斑斑的手术台上,眼一闭牙一咬,换上一副决然的表情。麻药缓缓地注入体内,快速发挥作用。昏昏沉沉的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妈妈睁开眼睛,手术室已被收拾干净。血腥味被消毒水和劣质香水尽力掩盖,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吐的气味,双手迟疑着放到小腹上,空荡荡的感觉瞬间冲击泪腺。眼泪贴在睫毛上,目光透过似乎看到一个小孩没有表情的注视。
“醒了啊!手术很成功!把费用交一下吧!”小护士小心搀扶着双腿浮肿的妈妈,递来一大叠发票。妈妈看都没看直接塞进背包里,坐下换鞋。见她如此的干脆,小护士微微一笑,跑去柜台拿出一大包药:“这是医生开的药,按时吃,这几个月注意保护身子,别干重活,杜绝房事,避免接触冷水······”小护士的嘴一张一合,妈妈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等她安静下来,说了声谢谢准备离开,被拉住,回头见小护士一脸的期待,“那个,美女,药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