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洛城,一夜无事。
天刚放亮,唐枫是被街上的闹声吵醒的。
十余载的和平,带来的是东土之内的繁荣,天下王土繁荣之盛在于洛城。商贾云集之地,难分夜昼,夜间的歌舞升平散尽,初生的太阳未越过巍峨的城墙,便有早出的商人开门迎客。
推窗而立,第一次认真地看一看洛城的街景。平整的街道自眼前延伸往初晖欲现的远处,背光的街道难以看得分明,依稀可辨的是张扬的飞檐,还有那煜煜生辉的瓷瓦,稀罕的皇家琉璃瓦非平常人家可用,富庶的洛城民众以瓷质的瓦片装点门楣倒成就了可比宫城的奢靡。
富丽堂皇的迎街门额在久居洛城的商贾眼中是不足为奇的风景,唯能吸引的怕是只有如唐枫这般初来乍到的了。
疾缓得体的敲门声响起,得到房内人的应答,掌柜的声音这才恭敬地响起来。
“客官,厨房里给住店的客人准备了餐点,不知合不合您口,我这给您端过来了,还请您尝一下,若是不合意,我好尽快安排给您单独烹制。”
打开房门,只见那掌柜的穿戴整齐,满脸堆笑的站在门侧,在他身旁跟着年纪轻的小厮,手里端着托盘,盛的是御食珍馐般的餐点,怎么看也不像是客栈大锅烹制的普通吃食,唐枫也不点破,侧身将两人迎了进来。
“客官若是近日得闲就在这小店多待几日,忙过这阵子,我可以安排咱这有眼力见的小厮伴您逛一逛这洛城内外,不知您意下如何。”见那小厮将托盘搁在外厅的几案上转身离去了,掌柜试探着询问。
不难想,这或许就是卓大公子托付询问的。“多留些时日倒无妨,城内也有几家朋友,这倒不麻烦掌柜安排接待了。”闻此言,掌柜一副恍然顿悟的样子,惭愧道:“你看我这话说的,卓大公子的挚友哪里还需要小的帮忙安排,客官您见笑了,您慢用,我先退下了。”
见唐枫点头,掌柜这才推门离去。
洛城东南三里之地,洛水引入城中,九曲连环恍若南国水乡,河曲两岸遍植名贵树种,花岗铺地的林**依山起势直抵凤栖山顶。山势间几处大宅隐约可见,映着日头闪烁着暖洋洋的光彩,那是屋脊屋檐各处安置的金棕色瓷质瓦当。这几处宅邸中,地势最是恢弘,院进层次最多的那处便是闻名洛城的富商卓府的宅邸。
一队马车停在了那书着卓字门匾的轩昂宅门之前,率先从车上跳下身着麻布衫的随从小跑几步便到了装潢最为华丽的那车前,毕恭毕敬的掀开布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外形俊朗的公子下巴微含算是谢礼,下车率先进了那门,也不在意身后仆人跟上否。一路走进那宽绰的宅院,不时有仆人丫鬟恭敬地问好。
“哈,这不是卓长公子嘛,有些时日不见了,越来越有卓兄的气魄。”正厅上与卓信从正悠哉喝茶的男人,见来人进了门便亲切的招呼起来,倒是跟卓家亲近得很。
“杜伯父过奖了,文津天资愚钝,只能是以勤补拙了,只是近些日子勤跑了些各处的生意,怠慢了伯父了。”收敛起对仆人的傲慢,卓文津小心地应付着面前的男人,这杜泽明虽说是笑眯眯的如弥勒那般,但却是阴险至极,与卓家的关系也并非如表面那般融洽,不知这般前来又是所为何故。
“津儿,你这次回来就多待些时日,各家亲戚也多走动走动,稍后着去城内探望下家里的老人,也看看那个不争气的家伙又惹出什么事端没有。”卓信从将手中杯盏放于身前的几案之上,便开始安排儿子的时间来了。
还未得到卓文津的应答,那姓杜的便先发声了。“我说老卓,孩子刚进门你就往出赶?哪有你这般当老子的,我家那畜生我是生拉硬拽都拉他回家来不能啊。”
“儿郎志在四方不好么?商贾子弟不就得多奔波么,若是杜府这般书香门第倒是无需奔波了。”
若是再多待片刻,怕是要见识两个老家伙上演骂仗了,汇报过近期卓家各处生意状况,卓文津便逃也似的离家去了。
午间时分,唐枫去探视过朱老爷子回至客栈,便见卓文空那胖硕的身躯顶着笑容跟花一般的脸盘迎了上来。
与朱家父女两人聊过,唐枫这才知晓眼前这令人生厌的胖子家室的显赫。对于此刻他的所为就更加佩服了,能屈能伸,不愧为巨贾之后。
“昨日初见,卓某对侠士多有得罪,今日我已在梅熙园备下酒菜,还望侠士可屈尊与在下同桌共饮。”卓文空上身前倾,拱手置于额前。客栈周围诸人何时见过卓家二公子如此行礼,不禁对这貌相粗犷的陌生男子生起好奇之心,纷纷顾问左右,竟然无人知晓此人来头呢。
“恭敬不如从命,卓公子如此盛情,我唐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初至洛城,唐某尚无相识,在此谢过卓公子对唐某的厚爱,我这便随公子前去。”
“公子请,唐大侠请。”卓文空身后站立的灰袍男子不着痕迹地斜跨出一步,做出清的手势,唐枫眼光瞟过,只见此人站姿四平八稳,腰间露出的剑柄不似凡品,刚刚没曾注意,竟误以为是卓家的仆人。
洛城当中梅山就那般郁郁葱葱的矗立着,气势上比不得城外的凤栖山,却有奇石怪松散布峰谷间,倒也有别样的风光。梅熙园选址恰在一处凹处,可俯瞰洛城鳞次的府苑,却又隐入林间。
入园需登千余石阶,卓文空肥硕的身躯竟未显现分毫气虚疲惫之色,这倒是出乎唐枫意料之外了。
“唐大侠,让您见笑了,我这人胖了些,走路就只好四平八稳。”见唐枫留意自己,卓文空自嘲道,唐枫本想点破,还是忍住了。
灰袍男子在前引路,园门口一众仆人躬身鞠礼,一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在首位领众。“少爷,酒宴备齐,您先与友人入席,我唤小曾去请老爷了,两位公子稍等片刻即可。”见此人彬彬有礼,唐枫也拘手还礼。
“那啥,滕叔跟我还用客气呢哈哈。”卓文空倒是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
卓文空称为滕叔的中年人闻言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轻松了很多。“卓公子,在下岂能不客气,来者即是客人。”
灰袍男子在前首,三人穿过曲折的园径入了一处整洁的院落,正厅处已有几身材高挑女子静候,三人入座,那一众女子退出房去。
唐枫这才对那灰袍男子道:“唐某初来驾到,不识梅熙园公子,失敬失敬。”言语间透着惭愧之意,算作有眼不识的歉意。
“惭愧,是我疏忽了,未曾自报家门,在下巩姓名伯毅,有幸与唐大侠相识,日后还望有机会与贵人多多走动。”
见两人这时这般多礼,卓文空觉得有趣。“两位,这要这样互相抬举到何处啊,相识一场都是朋友了以后,哪来这些礼数。”
巩伯毅接话道:“哈哈,卓兄所言极是,能相识唐大侠,鄙人三生有幸。”
三人热聊片刻,刚离去不久的那几女子便手捧托盘入厅来,菜色倒是并无奢侈之物只是较外间市井更为精致些。
“贵客来了,我巩某未曾亲迎,羞愧至极啊。”未见人先闻其声,梅熙园主身材魁梧,面相和善,虽眼角间些许皱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翩翩公子,当然看到巩伯毅这般风度也不难料想巩园主青年时的气度不凡了。
主人至,唐枫恭敬地起身施礼,一向不恭世事的卓公子也是毕恭毕敬。
唐枫席间获悉面前这儒雅男子的名讳,巩姓名瑜瑾,此名倒与面前这儒雅风骨相得益彰。卓公子不是有意无意也提点一番梅熙园种种,唐凤借此便识得了不少园主巩瑜瑾过往。
“敢问少侠自何方来?”推盘换盏过后,梅熙园主问询到唐枫来历。卓公子早已离去,公子伯毅亦同行离开,梅熙园主倒把唐枫独独留下。不知其人意图,唐枫只好小心回复:“在下自幼便与父母离散,四海漂泊,倒不知如何答复了。”
梅熙园主随意拾起面前桌几上云纹青瓷,轻抿一口茶水,言语徐徐:“少侠面相不似内地之人,倒像是来自草原大漠。”看似不经意问起,唐枫心中却是别有一番波动了,掩在袖下的左手不自觉握了下拳头,梅熙园主眼神飘过,嘴角微扬道:“少侠莫误会,我这园子历来招待各方侠士,各族群皆有相识,却见少侠与一旧友面相有些神似,才由此冒昧一问。”
“哦?不知园主此旧友是何人?”唐枫心下稍定,疑惑问道。
那梅熙园主却把话题岔开,“尘封旧事不提也罢,听卓公子说少侠行侠仗义,武艺卓绝,我这有一把剑,想必少侠喜爱,如若不嫌弃,我便赠予少侠了。”说话间踱步迈进内室,手持一把长剑出来。剑鞘刻盘龙纹,剑柄镶嵌金丝,做工倒是考究。唐枫接过,拔剑分寸,见那剑身倒也工艺精湛,瞻详片刻还是还归主人家。
“无功不受禄,与园主初识不便受此馈赠,受之有愧。”
促膝长谈过后,唐枫谢绝了梅熙园主的挽留,便复归客栈,倒也没有拒绝车马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