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远见她神情激动,看样子气得不轻。他的酒劲儿随着碗碟坠地破碎的声音消了大半,回过神来虽然懊恼方才的出言不逊,却也没有过分的悔意。
反而慢悠悠地起身,抱拳赔了不是:“臣惹怒圣颜,罪该万死,还望皇上恕罪。”
月央可没瞧出他有一丝歉意,这楚家父子果真都是一副德行!她还真是瞎了眼,以为小的跟老的不一样,现在看来,两个都是比铜墙铁壁还硬的脾气。
她甩袖冷哼了一声,余怒未消,语气比起刚开始温和有着天壤之别:“你知道罪该万死,现在就以死谢罪吧,孤倒要看看你说的话有几分诚意。”
楚修远知道她在挑刺,也不急,而是思忖了片刻才回答道:“先皇驾崩不久,新皇也才登基,正是需要臣效犬马之力的时候,臣又怎能自私地抛下君主,舍大取小呢?”
没想到一个军营里长大的人还能这般狡猾,真不知道她以后要如何去应对朝中那一群大尾巴狼。
没有等她回答,楚修远先发制人道:“皇上如果没有别的事吩咐臣的话,臣就先告退了。”他刚要转身离开,便被月央叫住,她目光闪烁着问:“当初为何救我?”
楚修远嘴唇微启,脸上有一丝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如常的表情。
为什么要救她呢?
是啊,为什么呢?如果她服毒自尽了,他大可以对外宣称公主顽疾突发死了,而他又是当之无愧的驸马,有着爹和朝中的一帮力挺楚家的群臣们,他坐上龙椅是稳稳当当的事。他又为什么要救她呢?
他也不知为何,那一刻只想着救醒她,却没想反而会给楚家平添如此之多的麻烦。一丝烦躁涌上心口,他皱紧了眉,语气不耐烦中透出一丝闪躲的意味:“救了就是救了,没有为什么。皇上若没别的事,臣告退了。”
这一回月央没有再留他,而是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腊梅花中......
随着楚修远的离开,她浑身的力气也被抽离了,只觉得分外的累。慢慢又坐了下去,手扶着额,眉间有万千心事。
这一桌子的菜是糟蹋了,她都还没动筷子呢,就这么没了,眼下又饿又累,心情便更加的烦躁。
宫女太监们瞧她发了脾气,都站在不远处不知所措,眼下谁都不敢往枪口上撞。只有贴身伺候月央的听竹几人敢冒风险过去,也不看地上的狼藉,语气谦卑地问:“皇上,您还要用点儿什么吗?”
月央捏了捏鼻梁,好让积蓄的疲惫都消散。气归气,可东西还是要吃的,不然身体垮了可就真如了某些人的愿了。
“让人给孤蒸点热的东西来,不必弄得太复杂。”她现在只想捧着热乎乎的东西吃个饱,然后舒舒服服睡个好觉,明天醒来再继续面对繁忙的朝政之事。
听竹赶紧吩咐人去厨房端来,自己拖了听雨听雪退了出去。皇上心烦,应该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她们还杵在那儿像什么话!
煲的鸡汤糯米饭很快送来了,月央因为肚子饿,几口便吃了个干净,漱口后用绢子拭了嘴,这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准备在御花园里一个人逛逛,然后回去歇息。
奴才们都退下了,御花园里便只剩下她一人,和漫天飞雪,以及四溢的花香。
她站在一片洁白之中,金色的衣袍使她看起来像误入凡尘的精灵。
人都走了个干净,她才终于有机会发泄这两天憋屈的情绪,捡了地上的树枝对着一堆未来得及清扫的积雪愤愤然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骂着,一会儿骂楚家父子都是老狐狸,一会儿骂先皇留了一大堆烂摊子给她,一会儿又怕石冰冰不要脸勾丨引洛青城,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糊里糊涂到了这个世界,收拾一屁股的烂摊子。
越想越觉得委屈,她就算是当了皇上,也还当得这般憋屈,连臣子都可以同她顶嘴了,头上的九旒冕戴着和不戴也没什么区别!一怒之下便摘了九旒冕,扔在地上用脚踩。
刚踩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她耳尖地听到了。顿时收敛了怒气,警觉地朝四下里看去:“谁?!”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袭白衣便落在她的面前,男子的黑发未束,却不显得凌乱,反而有种天神般的飘逸,玄夜的声音如那薄薄的雪一样,轻轻地在她耳边化开来:“你生气了。”
她没好气地别开脸,这人总是神出鬼没的,想必方才也是躲在暗处把一切都瞧了去,现在跑来笑话她了。早知道就不给他龙眼了,看他还神气什么。
“我没有!”
少女的眉目间是一股倔强,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一丝的......可爱?
玄夜盯着她,到底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而且还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遇事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他俯身捡起她扔在地上的九旒冕,眼底有暗流涌动,他手里的东西,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如果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不能够守护,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拍了拍九旒冕上的雪,玄夜走到她面前站定,抬手替她稳稳地戴上了九旒冕,坠子哗啦啦地响着,他的声音也变得若隐若现,但月央还是听得很清楚,他说:“这是本该属于你的,你就好好地戴着它,不要让祖宗们的心血断送在你的手里。”
“你戴上了它,也就有了推卸不了的责任,你懂吗?”
月央站在原地,也忘了拒绝,只是鼻息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像是雪山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寒冰之气,轻轻吸一口,都是满满的寒意。
可这一刻,她却莫名地从这片冷意中嗅出了一丝温暖的味道,隐隐约约的,让人抓不住,也看不真切......
从御花园里出来已经接近黄昏了,候在门前的奴才们见她神色平淡地走了出来,也摸不清皇上的情绪。
还是只有听竹去问:“皇上,现在去哪儿?”
月央忽然觉得头顶的九旒冕有千斤之重,迫使她要为了皇室费更多的心思。于是将一切的疲劳和烦心事都抛之脑后,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抛出一句:“去书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