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王兄有恙，备特来探望。不知，尚安否？”来人素色面膛，身材不甚纤长、不甚英武，却是一副难得的异象。
“老朽了，怕是离向先祖赔罪之期，不远啦。”刘康一面打量着，一面哑着嗓子，轻声道：“听闻刘皇叔屯军新野，刚刚是打了胜仗啊。”
“备怎敢妄自托大，这些年，莫不如丧家之犬被驱至山野，饱受飘零之苦，也是终于谋得一安身立命之所，并幸得宗亲刘表照拂，一应皆妥。今日不惜千里迢迢赶来拜访兄长，欲于病中一探，一来为祈愿兄长早日恢复康健，二来希望兄长不弃，愿与我等共举兴汉大业，三来……”音色是刚刚好的沉寂与怅然，圆阔的眸子淡淡瞟一眼榻上命不长久的老人，垂目泰然。
“玄德公但说无妨。”刘康如其所愿追述道。
“青州之地自袁绍落入曹操手中，只怕王兄日子也并不好过，备……不才，甘愿带着兄弟投奔王兄，竭力辅佐。侄女......”
“刘玄德，闻言汝为中山靖王之后，这盏粗茶权当谢尔病中来访之与我亲缘之情意。吾不过青州之中一闲王，若逢盛世，尚有衣食供养，当此乱世，一没有兵权部属，二没有施政刑赏之劝，三来，老夫日薄西山光景，怕是没有余年假以，谈何助皇叔共襄大业？只是小女晋安之事，休要再提。”
“某不才，驻军小城，得军师之才方得保平安。今日漏夜而来，想叨扰问一句兄长，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刘备仍是一副泰然样，除间或一瞥，并不长久地注视着刘康浑浊的双眼。
“老农布衣黎民，姓什么？姓苍生，姓蝼蚁，姓牛马，姓草芥，何堪尊驾更深露重亲自来一趟，硬是将这不堪重负的上悬之剑下面，拖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汉室衰微光景，宗亲凋敝至此，天子之式微相较于那狗贼曹阿瞒的奸佞甚至不足为道，王兄一句不相干，是想将成河的我大汉宗亲、权贵、忠贤之血，全部抹杀吗？”刘备不急不缓道。
“玄德饱经丧乱，老夫蜷居青州，上卑膝于手握雄兵之当朝大吏，下受制于我这济南府小小一国相，何堪皇叔这般晓以大义？刘康不才，碌碌一生并无甚宏图大志，将死之人，也难以为将军效力沙场，还望宽宥。”
“王兄疼爱独女世人皆知，”玄德眼观鼻道，“兴平元年，荀彧守鄄城使得张邈之计未能得逞，吕布大败由此而来。郡主先发，一语成谶，荀彧对其论辩之才、度时之能可是印象颇深，曹操也必定有所耳闻，长此以往……”
“刘备！你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软硬兼施的伎俩！咳咳……坊间传的多好听，你皇叔刘玄德为了匡扶汉室正统，不惜挺身而出，即便螳臂当车，不惜粉身碎骨，是何如此枭雄此刻磨折我这老朽？咳咳……我无心天下，小女见识粗寡，拙陋之资怎能入曹丞相之眼！道义与否自在人心，尔出此门，莫要归来。咳咳……咳咳……”
“王兄，晋安之资即使不上乎卧龙凤雏，也绝不低于文若奉孝！曹贼势大，天地君臣如今无不在其翻手覆掌之间，如若王兄不测，郡主文弱女儿，兵荒马乱之中王兄叫她如何自处？我会待晋安……”
“住嘴！咳咳…休得言带晋安！荆妻二八年华入府，勤谨恭礼，天不假年，乱世亡故，老夫只有这一点血脉，只有这一点点亡妻怜惜老夫潦倒病弱留下的念想，你怎么敢来向我讨晋安！你怎么敢！你给我滚！永远不许踏进这竹坳！滚！”
玄德公面色苍凉，竹叶修长的细缝里透出斑驳陆离的星光，如玉的男子抬起袖口拭去鬓边薄薄的凉汗，竟是脚下有些虚浮，眼中有些晕眩。“啊呀，大哥要真喜欢，俺进去把那妮子抢出来给你便是了！这天下之大，女人多的是，大哥何苦为了个穷山坳里的劳什子晋安郡主向这么个臭倔的老头子绞尽脑汁！”
“三弟！”绿巾赤面汉子捋髯皱眉，止住话头。“大哥，那军师所荐卧龙先生那儿，是去还是不去？”
“我本想着求来晋安，寻得卧龙，我刘备所谋之事便是天道所向，你我兄弟如虎添翼便是战无不可胜，谁想到……”他仰天，“也许这是天意吧…”
“哎，大哥怎生出这许多伤感来了，咱们兄弟一处，怎的就成不了事了？没有这刘晋安，咱们去把那诸葛亮请出来也是一样的！”
“哎呀三弟，大哥怎会是那儿女情长之人？你我兄弟现在命似浮萍，毫无立锥之地，兄长的意思是想与宗室结亲，互利互益。”
“及笄之年的女子我尚且说服不了，何谈那南阳卧龙……元直所托时嘱咐我，南阳卧龙之才今世罕见，青州济南府的晋安郡主更是个不名于世的奇女子。我若是得不到此二人的相助，谈何大业？”
“怕甚？燕人翼德在，大哥只管放心去便是！”
“莽汉，请勿要在此喧嚷，夜色已深，我家主人要休息了。”又出来一个眼观鼻的小厮，并不注视着三人，只是寡言垂手道。
“你是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竟敢叫俺兄弟等离去？今天不教训你......”黑面虬髯汉子撸起袖子，刘备见那小厮仍是垂手站着，不发一言，丝毫不忌惮张飞的威胁，只好继续言道：“我等着便离去，叨扰了。”小厮作揖，连退三步，退进了竹林阴影中。
“大哥，这济南王好大的架子。”关羽不屑道。
“是啊大哥，叫俺张飞好好教训教训他，他就得把女儿乖乖给你送出来。”
“二弟三弟休得胡言，刘康必是有他的顾虑。方才那小厮始终一副泰然之色，这般言谈城府又岂是泛泛之辈。咱们先去卧龙岗，王兄这里，我回头再来就是。”刘备拍马先行，关羽张飞随后跟上，清幽山谷里暮色凉薄，蹄声清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