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个大宫女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玉质盒子，轻轻的打开，拿出了一枚玉如意状儿的小银牌递给了刘姑姑。刘姑姑则顺手接过，往那盅冰糖雪梨煲里搅拌了两下。
少顷，当刘姑姑把那枚小银牌拿出，对着屋内的光线细细的凝视了片刻后，才把那手中的冰糖雪梨煲重新递给了卫如君道：“卫小姐，您可以喂太后娘娘喝下了。
杯盅入手，一丝冷不丁的寒意刹那间在卫如君的心头缓缓四散了开来，提醒着她——这里是皇宫。
所谓试银，其实是一种宫里的规矩。凡是有从宫外带进来的吃食，都得经过一番检验以后才能进献上去，为的是防止有人暗中把毒药搀在食物当中欲行毒害之事。因着从前卫如君很少有带吃食入宫的情况，所以一时之间便忘了有这个规矩。直到方才刘姑姑的一番动作以后，才想了起来。
虽然卫如君理解刘姑姑的这番行为，但心里还是难免起了一丝膈应，更是醒悟过来了一个道理。那便是在这宫里不论自己与祖姑母她老人家再亲，也得先谨守着身份规矩，然后才能论亲疏。
说起来，自己刚才的那番言辞举动就已经有些越矩了。自己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王公大臣家的女儿，没有任何诰命品级在身，如何能够用那种没有一丝尊敬的口吻跟太后娘娘顶嘴呢？虽然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并且祖姑母她也对自己颇为宠溺并不曾怪罪，但若是细究起来还是一种大大的不敬。
想到这里，卫如君手下的动作也不由自主的变得谨慎了起来。不再用着甜甜的语气跟祖姑母她说话了，只恭恭敬敬的舀着手中的汤勺，一口口的喂着祖姑母她老人家喝下这盅冰糖雪梨煲。
卫太后自然而然的也感受到了卫如君的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变化。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并没有说什么“让其不要拘束”的话来，反而觉得如此甚好。毕竟等将来事成以后，君儿她必然会成为皇后，身为国母终究是沉稳的性子比活泼的性子更适宜。
不提卫太后这边的一番心思，却说卫如君那边见祖姑母她一口口的终于把自己所熬煮的冰糖雪梨煲统统给喝下了以后，情不自禁的在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心满意足的为卫太后把嘴边的汤汁擦拭干净道：“祖姑母您感觉如何？若是好，下次侄孙女再给您带来。”
卫太后闻言，满目慈和的看了卫如君一眼，伸手按住了她手中的动作，轻轻的拍了两下道：“哀家的君儿所亲自熬煮的东西如何会不好呢？自然是极好的。”
刘姑姑也跟在一旁附和道：“卫小姐，这汤啊当真是极好的呢。奴婢就算不喝，光看着都觉得甜了，更不用说太后娘娘了。”
卫如君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心里边也是不禁一暖，颔首轻声道：“那侄孙女下次再给您带来。”
卫太后闻言，含笑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喉咙处一阵止不住的干痒感传来，紧跟着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声剧烈的咳嗽声。随着一股鲜红的血块猛烈咳出，这一阵咳嗽声才戛然而止。
这突然的一幕可把卫如君给看急了，一边抬手上前拍抚着卫太后的背部，一边转首冲着刘姑姑喊道：“快啊，快去传太医！”
不过随着卫如君的话音刚落，一只青筋暴露的手掌也紧跟着按在了她的臂腕之上，然后是一声不容拒绝的老迈之音传来：“老毛病了，无需如此的劳师动众。”
卫如君有些惊讶于卫太后的言语，看着那抹浓浓的血渍道：“可是...祖姑母您都咳成这样了。这血....”
卫太后十分平静的摇了摇头，像是看透了世间一切般的淡淡道：“无妨。哀家自个知道自个的身体，都是陈年旧疾了，就算叫来太医也是无用的。况且如今情势不同，哀家也无谓让人觉得哀家是在装可怜。蓉翠啊，替哀家把这些都擦去吧，也该到就寝的时辰了。”
刘姑姑默默的应了声是，对着卫如君垂首道：“卫小姐，接下来就让奴婢来伺候太后娘娘就行了。”
一股强烈的酸意从卫如君的鼻尖划过，随着一声不由自主的哭音发出，卫如君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意，起身跪伏了下来，哭腔道：“祖姑母，侄孙女定会把您的窘境告诉父亲的，相信皇上很快就会让您迁回慈宁宫的。这世间焉有堂堂的一国太后受如此屈辱的道理！”
卫太后感受着卫如君言语中的浓浓真挚，心里也是不禁有些酸楚，倍感疼惜道：“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好了，不许再哭了。放心，祖姑母我还没死呢。只要哀家还在一天，这天塌不下来！你且起来，哀家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卫如君抹了把眼角的泪珠，平复了一下心口的气息道：“是。兰儿，扶我起来。”
随着卫如君的起身，卫太后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如今祖姑母我只不过是吐了口血而已，你就哭成这样了。若是等来日哀家薨了，你岂不是要哭成一个泪人了？”
“祖姑母您不会...”
卫太后打断了卫如君接下来的话语，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这人啊终会有一死的，只不过是早晚罢了。哀家这辈子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什么事情没见过。这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该磨难过的也是磨难过了。这辈子啊也算值了，就算就此去了，哀家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啊。哀家万万不会让这卫家的荣耀，就此的断送在哀家的手里！”
卫如君微微有些发愣的看着卫太后，无言以对道：“祖姑母您...”
卫太后的眼里像是陷入了回忆，抬起了枯瘦的手臂扶了扶鬓角上的银白色发丝道：“记得也是在这个时节，这个时间，黄昏夕下，哀家跟你一个岁数。我的姑母唤我入宫，她对着哀家说‘君儿啊，咱们卫家的女人，是必得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