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暑假,每个熬了11年的莘莘学子都即将面临一段辛苦的时光,我也在那群人之中。然而,与别人不同的是,那年暑假,不但开启了我一年的高考之路,也成为了我一生愧疚的起点。
“嘟嘟嘟”,楼上又传来了电钻的声音,声音响得让我感觉我们家地板都在抖了。这声音自从我放暑假以来就没有停止过,每天从早到晚,几乎一刻不停,而且连周末也不停歇。我真是恨透了那些装修工人,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休息的!
“妈,我真的没法学习了!”我隔着房间冲妈妈大喊,可还是被一阵电钻声给淹没了。一阵声音过后,我听见自己的脑子里有“嗡嗡”的声音,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脑子一热,也没跟爸爸妈妈说,自己就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楼上。
楼上的门开着,我走进去,就看到一个带着安全帽的矮个子中年男人,身上都是灰尘,脏得要命,正背对着我在钻地板。
“哎,”我用普通的音量喊了他一声,可我似乎低估了电钻的响声,他还是继续钻着,没有反应。我只好提高音量,“哎”了好几声,他才停下手上的电钻,转过身来。
“小姑娘,你……”他看来人是一个女孩子,挺吃惊的样子。
我也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今天是周六,你们怎么还装修啊!吵得我都没办法看书了!”
那个男人听到了我的话后,神色有些窘迫,“业…业主让我们赶工,我们也没办法啊。”
“没办法你们也不能这么过分啊!再这样的话,我要报警了!”我试图用报警威胁他们来解决这件事情。
他表现得更加紧张了,连忙答应,“好、好,我们先不钻了。”说完,便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我得到这样的答复很满意,“那谢谢了。”我扭头就走,一秒也不愿意多待。
我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成功地进行了一次交涉,制止了别人不正确的行为,维护了自己的利益。然而,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我的三言两语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当那让人神志恍惚的电钻声再次响起时,我被彻底激怒了。语言上的沟通不起作用,年少的我,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来反抗。
我再一次冲上楼,这一次,我没有跟装修工人理论,而是直接跑到了那一层楼的电闸箱。
在推下总电闸的时候,我并没有犹豫,因为我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我只是在维护我自己的权益。我没有离开,因为我还想看看会发生什么。接下来,我隐约听到那个单元里传出说话的声音,好像还是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好像在说电钻是不是又卡住了。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那么快就想到是电闸的问题。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紧接着,我又听到这一层另一户人家有动静,可能是住户的用电仪器多,已经猜到是跳电闸了。有个男声传来,“老婆,我出去看看电闸箱。”
我一下子慌了,做这件事之前我完全没有想过对别人家的影响。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听到了那户人家开门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把电闸推了上去,因为我觉得只要电来了,那个男人就不会出来,也不会发现我。
电瞬间恢复了,那个男人还是出来了,因为从那个装修的单元里传来了一声惨叫声。我从没有听过那种惨叫声,凄厉地令人毛骨悚然,我只能勉强辨别出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如果说连日来的电钻声把我弄得头昏脑涨的话,那么那一声惨叫声直接让我清醒了,并且成为了我今后几年的噩梦。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与我脱不了干系。但我来不及也不愿意去想与我有什么关系,刚才被那一声惨叫声吸引出来的男人,从电闸箱的另一头跑了过去看情况,没有人注意到站在昏暗的电闸箱边的我。
电闸箱与楼梯间不远,我一溜烟就跑了过去,也不敢回去,只好躲在楼梯后面,不时地往外张望。
我好像只在那里站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对我来说却无比漫长,晚上要参加婚宴的粉红色裙子也被我捏得皱皱巴巴的。几分钟以后,我看到那个刚刚跑过去看情况的男人急急忙忙地跑到了电梯前面,一边不停地按电梯,一边对里面叫到,“快,电梯上来了!”
等我看到那个中年装修工驾着一个年轻男人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满是鲜血的手太过扎眼,如果不是垂在他的袖子下面,我几乎要认不出那是一只手了,他们一路走,血就那么一路滴。因为痛苦,他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脸上都是汗水,安全帽却还戴着。就是从房门前到电梯口的那几步路他都走不太稳,好几次跌下去,又被旁边的工人扶起来。以前外婆经常说“十指连心”,我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现在我好像是知道了。
我被吓得摒住了呼吸,脑子一时缺氧,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害怕,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直到电梯上来了,一群人消失在我眼前,我还是盯着地上的那摊血迹,不敢相信就是电闸的一上一下竟然会引发这样悲惨的一幕。
不久之后,帮忙的那个男人就搭乘电梯上来了,我听到了他的叹息,我听到了他对妻子说,“那个小伙子可怜了,那手恐怕是……”,后面的话我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听,反正我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恍恍惚惚地回到了楼上。
爸爸妈妈已经发现我人没了,差点要出去找我。看到我从楼梯上来后,问了我好多问题,可是我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应付了两句就赶紧回到了房间。
一关上门,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就又夺眶而出,我哭了一下午,脑子里只有那声惨叫声和那张痛苦的面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帮他把那顶勒得很紧的安全帽摘下来,他的手……他会怎么样?
那天晚上,我还是去参加了亲戚家的婚宴,见到了和我很亲的表妹。
我记得有一次她不小心夹伤了自己家的小狗,之后难过了很久,后来阿姨还让我去劝她,可也没什么作用。
“你以前弄伤二毛的时候,为什么难过了这么久啊?”我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
“因为我能感觉到它疼啊!”表妹也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奇怪,继续说下去,“它当时的眼神太痛苦了,我也能感觉到。”
“这你也感觉得到。”我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转念一想,表妹跟二毛是多少年的情谊啊,感觉得到也有可能。
表妹以为我不相信,辩解道,“是真的!上次二毛生病,我也很不舒服,不信你问我妈!”她一旦较起真来,就非得说到别人认为止。
“我信,”我得赶紧收住她,“行了吧?”
“这才差不多,”她满意得喝了口果汁,“哎,你问这个干啥?”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了。”我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说我自私也好,说我卑鄙也罢。17岁的我,不敢主动承认这个可怕的错误。我已经决定把这件事情永远地埋在心里了。
正当我发呆之际,表妹在旁边挤了挤我,“姐,你看,新娘子要出来了。”
我顺着她看得方向看了过去,从小到大,婚宴我也参加了许多,见过各种各样的新娘子,我并不是很期待看到这次的新娘子,也没心情看。
可我看到新娘子的那一刹那还是震住了,不是因为她好看,当时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的脸上,因为她戴着大红色的手套,血一样的红。
我觉得心里堵得慌,隐约又有点觉得疼,也不知道是哪儿疼。眼泪又决堤了一次,幸好当时灯光都暗下来了,也没人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一看见她的手套就会想到下午的那一幕,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而且越想越疼,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直到她换了一套衣服,我才缓过来。
后来,爸爸妈妈从邻居那儿听说了楼上那件事,听他们的谈论,好像是因为那个年轻人操作不当导致的,他自己负主要责任,业主给了点钱,这事儿就了了。
我也真的没提起过那件事,只是在听到电钻声的时候会想起来,又或者是梦里会看到,然后被疼醒,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也许是对我的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