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徐子晋小姐的话会让我惊讶的,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崇拜的中年女作家——徐绍华,居然是窃取别人劳动成果的人。这下子我可真的为自己在晋陵一中校庆四十周年庆典大会上的讲话害臊了。
这时候徐子晋用左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头发,继续对我说:
“听了小姨的话,我仿佛意识到母亲的到来是和小姨事先串通好了的,是怀着某种目的让小姨给我讲这番话的。我也没问小姨我母亲是什么时候从市文联赶到她家里来的,就急匆匆甩下小姨,义愤填膺地朝小姨家赶来了。
“小姨的家离小姨上班的地方很近,一出县人民医院的大门向左拐,再走二百米的路程就会到的。可是这二百米的距离就似有千里万里那么远,让我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回去。
“我疾步如飞地来到小姨的家,发现客厅里没有母亲,于是我又到小姨的书房里去找了她。当我打开小姨书房的门时,母亲果然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前,我连问候一声的话也没说,就责问起我的母亲来。
“我大声地对母亲说:‘请您告诉我《绿草地》的真正作者是谁?’我问这话的时候,母亲正在翻阅着那本《绿草地》,她似乎知道我要问些什么,也似乎知道我在这一段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她很冷静地捋了捋额头上那缕花白的头发,心平气和地对我说:
“‘你小姨跟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这本书的真正作者就是你家主人程思进。’母亲说着还下意识地晃了晃手中的那本《绿草地》。
“我所希望和期待的是母亲对小姨说的话作一个否定的回答,可是母亲如此肯定了小姨的话,你说我怎能不为母亲难过?
“自从我爱上了文学创作以后,最忌讳的就是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我觉得窃取别人的作品比偷别人的财产更可恶,可是我永远也不会想到这种卑鄙恶劣的可耻行为,竟会发生在母亲身上。我怒不可歇的责问母亲:
“‘你为什么要将程思进的作品窃为己有呢?’
“母亲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绿草地》被批准发表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要将你家主人的作品据为己有,可是这部小说发表了以后,我才知道有人故意颠倒了黑白,将我的名字印在了小说的封面,而程思进的名字却让人抹掉了。’
“‘那你为什么后来不向出版社声明,让更正过来呢?’
“母亲看了我一眼说道:‘我当时也曾找过那个故意颠倒黑白的人,也曾要求那人将小说作者的名字更正过来,可是当你知道了出版社将你的名字印在了小说封面的时候,当社会舆论在一夜之间将你推向荣誉高峰的时候,你会是个什么感觉?’母亲说到这里突然激动起来,她双手捧着那本《绿草地》对我继续说:
“‘你会振奋!你会发狂!你会热血沸腾!你会精神紧张!啊,当你一下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平步青云地登上了自己早已羡慕已久的文坛圣地,当你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人们在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人物时,你说你会去做些什么?……是啊!当时就连出版这本书的出版社也没想到这部小说会在社会上产生这么大的轰动效应。’
“望着母亲在叙述时那得意于往事的面部表情,听着母亲那无理且毫无悔意的口气,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我气愤地对她说:‘社会效应再大,荣誉再高,那也不是你的,你也不能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母亲这时停顿了几秒,缓和地说:‘对,你说的很对,可我当时却做不到。’
“我问道:‘难道你不觉得可耻吗?’
“母亲听了我的话反问我:‘当你一下子被人捧成了年轻有为的作家时,你有勇气去向世人讲个明白吗?你还会觉得这样可耻吗?一开始我也确实觉得挺见不得人的,也绝对没有这沽名钓誉之心,可是有人别有用心地将妈妈的名字排印在小说封面的时候,再要我把这个错误更正过来,一是真的也由不得我自己,二是我也没有那个勇气。所以我就只好将错就错了。’
“‘妈妈,你在用这部书给你带来的一切的时候,你就那么心安理得、毫不内疚吗?’
“母亲回答道:‘我何曾不知道盗用了别人的东西、享受着别人的成果时是多么的令人不安和苦涩!二十五年了,整整的二十五年了,这二十五年来你可知道我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二十五年来,我常常的处在一种强烈的自责和反悔之中,就是到了现在我那颗忏悔的心还在隐隐作痛,这部《绿草地》我整整研读了它二十五年,到现在也没吃透它的艺术水准有多高、它的思想内涵有多深。我越看越觉得它深不可测,越看越觉得它高不可攀,在它的面前,我的丑恶被暴露得体无完肤。’
“‘既然内疚,那你为什么不去求得程思进的原谅和宽恕呢?’
“母亲摇摇头说道:‘这岂能是让他宽恕的事?他不会原谅我的,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她说到这里神情沮丧起来。
“‘难道程思进就会忍气吞声、心甘情愿让你这样做?’
“母亲说道:‘他的为人想必你也有一定了解了,宁愿自己承受万般的痛苦折磨,也绝不会去向任何人说一句我的不是,更不会去阻止我拥有这部书的著作权利。为了曾经的爱,他会把一切痛苦埋藏在自己心里的。你哪知道啊,在这部小说未出版之前,我们都山盟海誓地要准备结婚的,谁知小说一发表,他就把我拒之门外了,永远的不和我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