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10年10月17日,广元府。
广元府的府城布局,跟全天下的大明府城一样,大同小异,府城里大部分衙署都位于城南,府衙也不例外,只是其大门规制,比起嘉昌县县衙更加高大敞亮。
衙门口立有石狮子一对,左边石狮子胸前吊的石铃铛,已经不翼而飞,石狮子两边则是全天下府衙都有的八字墙,八字墙的墙面也风化剥落得厉害,露出了一大块一大块的墙砖,整个府衙已经很破旧了,正应了那句“官不修衙,客不修店”的老话。
府衙正堂前面叫前院,正堂后面叫后院,后院知府办事房里,知府石从宪正皱着眉头,坐在办事房里看公文,石从宪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垂垂老矣。
石从宪是福建邵武人,从16岁那年起,石从宪连续考了三次秀才,不是在县试被淘汰,就是栽在了府试上,24岁那年,第四次考秀才,石从宪时来运转,一路过关斩将,更是在考秀才的最后一关院试中,被提学大人点了案首,很是让石从宪风光了一阵子。
石从宪满怀豪情的参加了第二年的福建乡试,结果命运再次跟石从宪开起了玩笑,一连三届乡试,石从宪都名落孙山,天启4年,石从宪已经36岁了,长年的读书赶考,已经淘光了石从宪的家底,石从宪决定,最后再参加一次乡试,如果这次再不中举,从此也就死了仕途之心。
好运气再次光顾了石从宪,在天启4年的福建乡试中,石从宪中了举。鹿鸣宴后,石从宪一鼓作气,参加了天启5年的春闱,被主考官张瑞图点中,殿试走过场也顺利过关,中了进士,虽然名次差点,中的是三甲100来名,进翰林院是没指望了,但好歹也是“两榜”出身,算是光宗耀祖了。
石从宪没什么过硬的后台,再加上中的进士名次很一般,被吏部划为最末一等,实授七品,四川忠县县令。石从宪却很满足,天启5年就走马上任,当了忠县县令,这一当就是8年。
崇祯6年,石从宪再次时来运转,因为忠县靠近石柱,石柱有个厉害人物,就是秦良玉和她的白杆兵,秦良玉在忠县大败流寇,石从宪也跟着沾光,考评优异,崇祯7年,石从宪升任广元府知府,如果没有通天的本事或天大的机缘,做到知府,就是石从宪仕途的终点。
喝了一口下人泡好的清茶,石从宪眉头舒缓了一些,顺手拿起一份公文,继续批阅:“下官嘉昌县县令孔至发禀府尊大人:崇祯10年10月初八,流寇进犯嘉昌县,人数达万人之众......”石从宪心中冷笑,又是这种胡言乱语的公文,老夫还不知道有多少流寇来袭?
“......下官嘉昌县令孔至发与百户所百户范明,将率领全城军民,抵御流寇大军,誓与嘉昌县城共存亡......”看到这里,石从宪心中更是鄙视,你孔至发真当老夫是傻子?从来没见过流寇?老夫可没忘,你孔至发三年前是听到流寇来了就逃跑了的吧,这牛皮吹得有点大了。
“10月初九日,流寇开始进攻嘉昌县城,霎时,城头炮声隆隆,杀声震天,流寇几次杀上了城头,下官率领全城军民浴血奋战,才将流寇赶下了城头......10月11日,流寇攻城更猛,下官也被流寇的箭矢所伤,但下官心念百姓,血染战袍,仍奋勇杀敌不止......”看到这里,这种狗屁公文,石从宪完全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
最后扫了一眼,石从宪就准备把这份公文丢到垃圾里面去,咦~“10月12日,流寇攻城不下,败走,向大巴山方向逃窜......下官带领官军和李家庄乡勇追击流寇,在苏家坝大破流寇,阵斩流寇头目蝎子块、混天猴......”
这是怎么回事?石从宪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一看,公文上写得清清楚楚,“阵斩流寇头目蝎子块、混天猴二人,斩首其他流寇一百来人......剿灭了这两股危害我大明多年的流寇。”怪事!这孔至发什么时候变得厉害了?击破一万多流寇,还斩首流寇大头目?
“来人!”石从宪喊道。
一个衙役推门走了进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去把王师爷请来,老爷我有事找他。”
“是,老爷。”衙役躬身领命。
王师爷的办事房与石从宪的房间很近,两三分钟的时间,王师爷就跟着衙役进了房间,衙役把人带到,就退出了房间,王师爷先向石从宪拱手行了礼,石从宪也拱手回礼,两人寒暄了几句,王师爷这才说道:“东翁,叫晚生来,可有要事?”
“按理说,先生也是一向公务繁忙,不应麻烦先生,只是眼下有一件蹊跷之事,晚生无力判断,这件事只有烦请先生来判断了。”石从宪客气的说道,然后把嘉昌县送来的公问递给了王师爷。
明清两代,师爷与知府或知县的关系是聘用关系,由于师爷都是有专门才学的人,是知府或知县聘来帮助自己处理相关政务的,所以知府或知县老爷对师爷都很客气,双方常以平辈论交。
王师爷接过公文,说道:“哦,东翁不必担心,让晚生先看看公文再说。”
石从宪微笑着点了点头,让王师爷先看公文,自己则又拿起一份公文继续批阅,嘉昌县的公文也没多长,王师爷不一会就看完了,又低头想了一会,再次看了一遍公文后,说道:“东翁,晚生看完了。”
石从宪放下手中的公文说道:“先生觉得这嘉昌县的公文有什么特别之处?”
王师爷理清了思路,徐徐说道:“东翁,晚生看这份嘉昌县送来的公文,有以下几处疑点:一,朝廷送来的公文说得清清楚楚,流寇在陕西大败后,只有少部分不到万人流寇,流窜到了四川,嘉昌县如有一万多流寇,那岂不是说朝廷的战报有问题?在流寇人数这一点上,嘉昌县令孔至发绝对虚报了流寇人数。”
“二,嘉昌县城城里人口仅仅不到五千,加上一个驻军百户,再加上嘉昌县城年久失修,城墙低矮,武备废弛,如何能抵挡一万流寇攻城达三天之久?还不被流寇攻破?这必是孔至发在撒谎。”
“三,孔至发此人,晚生也熟悉,晚生记得,三年前,听闻流寇袭击嘉昌县,孔至发可是逃跑了的,至于驻军范百户,更是胆小如鼠,只知道吃空饷、喝兵血,手下哪里还有可战之兵?流寇败退,这二人居然敢带兵追击?勇猛如此,实在是让人不可信,”
王师爷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继续说道:“按理说,这份公文如果到此为止,也没什么奇怪,下面县令送到东翁这里的公文,比这还胡编乱造、胡说八道的也有。”
石从宪点点头:“学生就是看了前面,才对后面的内容百思不得其解,这孔至发居然斩杀了蝎子块和混天猴两个大寇,这才是学生最奇怪的地方。”
王师爷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才说道:“东翁,晚生觉得,孔至发既然敢送蝎子块和混天猴的人头来,东翁不妨先收下,然后将人头送往总督洪承畴处验看,如属实,则东翁对来说,也是一场大功劳;如是假的,则东翁就弹劾孔至发,将这份嘉昌县的公文一并上交,就说孔至发虚报战功,东翁是受了孔至发的欺瞒,这对东翁也没什么损失。”
石从宪笑着说道:“先生所言,深合学生心意,就按先生说的办,不过,学生还是觉得孔至发送的人头多半是真的,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来欺瞒上官。”
“晚生赞同东翁的分析。”
石从宪说道:“不过,学生还是不明白这孔至发是怎么斩了这蝎子块和混天猴的,学生想劳烦先生一趟,去嘉昌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东翁排忧解难是晚生分内之事,这件事就让晚生来处理好了,晚生明天就出发去嘉昌县。”
事关自己的仕途命运,不由得石从宪不牵挂担心:“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第二天,王师爷就带了两个随从出发去了嘉昌县。
10天后,王师爷从嘉昌县返回了广元府,向石从宪报告了查看结果:嘉昌县城看不见一丝曾经大战过的痕迹,倒是在诺水镇苏家坝,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但曾经大战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面对王师爷的怀疑,孔至发不敢隐瞒,只好说是流寇小股溃兵流窜到诺水镇苏家坝,他让范百户联合当地士绅的乡勇,剿灭了这股流寇溃兵,事后才发现是蝎子块和混天猴两个大寇。
王师爷半信半疑,孔至发和范百户又送上金银珠宝,让王师爷在府尊大人面前遮掩一下,美言几句,把二人这次剿灭蝎子块和混天猴两个大寇的功劳坐实。
王师爷也不懂兵事,根本就看不出来苏家坝战斗的底细,收了孔至发、范百户二人的贿赂,隐瞒了流寇并没有攻打嘉昌县城的事实,只说孔至发确实带人剿灭了流寇的小股溃兵,给石从宪做了汇报。
石从宪也只有先相信王师爷的汇报,把这事暂时放在一边,崇祯10年11月15日,洪承畴处传来消息,送去的人头经过鉴别,证实人头确实是蝎子块和混天猴两人。
石从宪直呼孔至发走了狗屎运,拣了一件天大的功劳,不过这首功嘛,当然是他石从宪指挥调度有方,孔至发只不过是在他石从宪英明的领导下,才取得的胜利。
崇祯10年底,石从宪、孔至发两人的吏部考评都是“优异”,就连范百户,也得了一个“优”的考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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