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时间流速的世界往返穿梭，那种经历非常奇异。一款又一款的游戏，累积起来，在幻想世界生存的长久时间里，已经有太多太多的记忆被存储。那是种带着光点的记忆，你会忍不住去经常翻阅，一遍接着一遍，生命的长度似乎在回忆中不断延伸，恍惚间，你感觉自己三万岁了。“当我年轻的时候”，因为你已经老了。
许门摘掉思感眼镜，意识回溯现实，开始准备晚饭。
也不需要什么准备。六号食堂大厦的底层是大众餐厅，二层有现炒的品牌菜，三层提供聚会包厢。第四层，以及更高的楼层，他的身价不足以进入。身价评判系统让将每个人明码标价，你只能在适合自己的红色与蓝色大门之间进进出出。下午的全部课程结束时间是6点，现在是5点20分，一层吃饭的学生还不是很多，可以容纳几百人进食的大厅显得非常空旷，食物的蒸汽翻腾弥漫，一列列的食柜按价钱摆放着。
“这个，豆腐。这个，土豆片。”
两份菜扣到餐盒里，递给许门。加上米饭，总价8分钟。
“年轻人，今天有鲜豆腐，要来点吗？”女人突然说道。
“哦，来一份！”许门反应过来，“当然要！”
又花去2分钟，拿到一块好大的豆腐，没有烹饪过，他喜欢这种味道。餐厅服务员会向他这样的学生表示特别的关照和怜悯，许门接受了这份善意的怜悯，他确实需要。他向女人点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转身离开餐柜，找了座位，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饭。源种电脑安置到餐桌，启动，蓝色的光线沿着桌面上的玻璃贴纸传播，很快地，虚拟的屏幕和键盘投影成型。无双正在虚拟世界的某个角落忙她自己的事情，只需要一句呼唤，她就会赶到现实世界，在他身边。但是在这样的场合，有一些与陌生人等同的熟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价降低无双的身价。
许门开始查看游戏论坛。世界联合，新欧盟共同体，人类革新联盟，神圣联盟，澳洲联邦。全球玩家被划分到不同的世界经济体。但是，一个共同的论坛，却是所有人不会被剥夺的体验。
没有使用思感设备直接进入论坛的电子空间，而是浏览文字化的信息网页，“论现实能力与幻想世界对接的可能性”“我在冰雪国王等你”、“纪念我医师的第一次”、“惊爆攻略，绝对超值”、“走狗公会们已经在路上，夜路小心”、“机械师的崛起”……
他想起了那几位相识的超级战士。现实中的格斗大师没有在幻想世界一统天下，因为虚拟世界战斗需要的是个人意识速度，第二意识速度，第三意识速度，甚至更快。依靠幻想世界提供的基本的生存资源——职业技能，一些人站到了顶峰。让所有人惊奇的景象，当每个人拥有平等的出生资源，他们起跑、冲刺、决胜……
纺织物散发着明晰的光，映亮了许门的侧脸。
“这是什么啊，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轻细的声音，带着微暗的沙哑，在他耳边响起，然后就看到一个金属餐盘放到了桌上。一阵清清凉凉的风，从头顶巨大的空间里送过来，女孩身上的白色吊带裙缓缓飘飞着，连同那淡粉色的微微发光的长发。
“喂，对你说话呢！”千寻凑近，浓重的眼影像是一张面具。
“……豆腐，麻婆豆腐。”许门回过神。
“不像男人吃的东西。”千寻伸过叉子，戳了一块豆腐送到自己嘴边，牙齿轻轻咬下，“味道还算不错！”
“你好醒目啊，离得好远就看到了。”
“今天有些不开心……”
“啊！我讨厌这种感觉！”
她像是一个人在自语呢喃。这之后，周围就沉默下去。“你……今晚回去吗？”片刻之后，许门问。“我？宿舍？当然回去啦！”千寻歪着头，注视着对方。
“那就好。”许门低着头，“吃过饭，我就去打游戏了，职业玩家的生活或许更需要努力。”“哦……”她显得无精打采。
许门无法进入千寻的意识世界，食堂也不是他幻想过的某个专于倾心谈话的场合。她似乎有心事。也许该找个理由离开，最礼貌的，最冷漠的。但是奇怪……在漫长的静默观察里，却又悄然地、隐秘的战鼓声开始响起，出自某个莫名的时空，某场战役，他体验过的某个幻想世界，某个梦境。怦！怦！暴风的力量的战鼓声，在摧毁山峰搅动大海……
“当世界第一款成功运营10年的网络游戏出现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缓缓讲述着。
“10年不间断的广告与意识形态的植入带来的巨大品牌效应，让竞争对手无法坐视。只要摧毁这款游戏，就能为新游戏的成功运营创造机会。现实世界中长久存在商业战争，最终点燃了幻想世界的烽烟。于是，第一个间谍公会应运而生，他们以强大的资金流做后盾，不断发动战争与杀戮，以此掠夺普通玩家的生存空间。用户开始大量流失。后知后觉的运营方争对性的创建了执法公会，与间谍公会对抗，不过为时已晚，一个世界最终灭亡。新时代开始。”
“一个又一个的幻想世界出于同样的原因而毁灭。这个原因不为普通的玩家所知。企业不会与个人争夺利益，它们创造财富，服务公民，谦卑，慈善，公益。这些都是企业的宣传形象。现实力量对虚拟公会的支持都是暗中进行的，之后借由玩家的手，毁掉幻想世界。自网络游戏进入艺术时代，一直在增长的幻想世界的生命周期开始停滞。而我们生活的时代，是属于职业玩家的时代，属于资本家的时代。”
幻想世界的历史更迭就在这里。千寻的眼睛雾蒙蒙一片。
“精彩吗？”许门问。
“……你的话，很好听！”千寻露出一个笑容。
“很多人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但在当下，却常常有一件事，会占据你全部的注意。职业玩家是现实中的失败者，但有声音认为他们的生活也有精彩的时候。因为他们总是很忙。”许门说。
噗！千寻笑出声。
“你说呢？”许门继续说道，“如果有个声音告诉你，幸福只是一种时间飞快的感觉，你会对那个声音说什么？”
“也许吧，很有道理。”她像是累极了，伏在桌子上。
这时候，一双手突然搭在千寻的肩膀上，“嗨，亲爱的，打你电话为什么不回？”刚出现的陌生男人说道，以这种方式去申明对女人的所有权。千寻怔了怔，“……可能关掉了，我对这些电子装饰品过敏。”那男人笑起来，“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你还真是个宝贝！”他俯下身，亲吻了坐着的女孩，“什么时候去陪我？我不介意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吃饭。”
“下次见！”许门站起来，向着两个人点点头，离开了。
各自挣扎于生存的泥淖，精疲力竭。
一路上，他想着自己该去的地方，该做的事情，无暇他顾。
幻想世界，命运之轮。
这片大地的养分美味而厚重，其上养育生长的银月城里遍布着纵与横的街道，布局开阔。食人魔部落占据了太阳升起的地方，横亘南方的峥嵘山脉的尽头，是无尽大海。西南方的蛮妖谷起始于星辰坠落的天坑，天坑的最深处，久远的吸血鬼古堡开始石化，生命种族选择了自己舒服的地理位置，意境开阔。
缓缓流淌的伏波河沿岸，远远近近起伏平缓的山丘，上面花树撑满，枝繁叶茂。他躺在一个疏朗的山包上，视野开阔。
像是整个世界也无法容纳的焦虑，填充着，让人站不起来……
啪！一个卷轴扔到了许门身上。
“让我们谈一谈！”有声音说道。
三道玩家身体的影子长长地从远处拖延过来。许门坐起身。两边的人开始初次的打量。许门看到的是那一类他很少接触的同类，出生于良好的家庭，接受过正确的教育，战士职业的风影流年，剑士职业的浮夸，射手职业的糖果。在另一方，那三名玩家看到的，是一个叫德古拉的失乐园综合症患者。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许门翻起身，坐在草地上。
“一个游戏任务，被吸血鬼掳走的少女。占星师告诉我们，一个叫德古拉的人类是完成这个任务的关键人物。是你吗？”那名女弓箭手解释道。
“占星师是什么？”许门问。
“我们……从秘密渠道得到的一个情报，占星师可以辅助玩家去完成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女射手说道，“在蛮妖谷不停的狩猎怪物，这样的行为对整个任务进程没有丝毫帮助，在发现这点之后，我们去找了占星师，占星师的建议，是去找一个叫德古拉的冒险者，是你吗？”
“奇怪。我的背包里没有与任务直接相关的道具，如果以我本身为一个道具，假设在接受你们的聘用之后，我的数据会发出一些变化，这些新的变化可以帮助你们完成这个任务。但是，这样的事情，任何一个玩家都可以做到。占星师，星辰，命运世界中，星辰是一个生命种族，另一种可能的情况是什么……”
“可能他帮不上什么忙。姐，这次你准备怎么办？”剑士说道。
女射手直接无视了剑士，明亮的目光凝视着许们，再一次问道：“你准备怎么做，德古拉？如果无法完成任务只是别人对你的误会，那么这样的误会需要你自己去解释清楚。”
“我试试。”许门捡起地上的任务卷轴，签上自己的名字，成为任务的第四个执行者。“没什么反应。”他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数据变化。
“姐，这次你准备怎么办？”
“时间很紧的！”
“当然，为了姐姐，时间什么的当然不重要了！可以坚持三五年！”
“那我们还是下线吧，反正时间还长！”
“姐，还要继续？不是吧！你还准备怎么办？”
剑士不停地劝诱着，接连换了很多种下线的理由。除去那个人叫糖果的玩家，其他两人对完成这个银月城最高挑战的任务兴趣缺缺，快点下线就好了。
“我准备什么？我从来都是准备好的！”她严肃地反击道，“只是遇到你这样从来都是急急躁躁只会为什么为什么怎么办怎么办一直问下去的弟弟。完成任务的线索可能是非常细微的，需要寻找，更需要一种直觉的理解！”
“……”
宽大的叶片落落标致，从间隙望上去的天空，深蓝的，深远的，醒不来，永远醒不来。
“德古拉，你的意见呢？”战士玩家靠过来，挡住了许门的视线。
“你可以走开一点吗。”许门淡淡说道。
“说你接不了这个任务，我们就离开。说你可以接，就谈谈报酬的事情。”战士说道。
“你决定，只是个游戏罢了。”战士又说道。
嗟！来食！
那战士好像在这样说。许门在想办法处理应激而起的情感，愤怒、悲哀、失落之类的情感都扔到一边，然后是现实与幻想的分界，生命存在的意义与有用性，这些曾经引起过争执的辩论，此刻只是在意识海里略略过了一遍。什么也看不到，在看不到未来的境况里，唯一可挣扎去做的，就是工作。
去工作吧，所有人都在工作，工作是正确的。这样想着，他说道：“需要资金。如果有足够多的金币，可以尝试，完成这个任务。”
“就这样做。
战士说完，转身走向两个同伴。他转述了那个职业玩家的话，糖果径直向这边走来。
“我必须要完成这个任务！请相信我有必须完成的理由！”糖果说道。
“我相信！需要准备很多道具，你们的平均等级是4，最低级的蛮妖15级，战力换算……关键是，我们需要道具去弥补实力的差距。购买道具的金币你们大概有，出发前的最后事项就是选择去哪家商店购买道具，金果，还是赛博？”
“金果！”
购买道具，通常会去赞助商在游戏中开办的商店，那里的物品会有打折，在这个时间点，金果和赛博的商店正在提供8折优惠。走进银月城，智慧生命蒸发的磅礴气息鼓胀涌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眼前就是金果的商店。
“欢迎光临！”
染色织布外加头巾，两名复古装扮的店娘是一对双胞胎，左边的叫袁婷钰，右边的叫袁玲钰。她们是金果集团在命运世界的品牌代言，她们必须是最好的。
许门报出了购物单：
“蒸汽机车一辆，龙的尿液10瓶，陆行鸟10只，熔岩炮弹10万发，15级蛮妖的身份卡，另外，可以无条件退货，是吗。”
“是这样的，客人！”
【蒸汽机车】：可以跑的飞快的巨型金属快，强大的动力可以推倒一切障碍；40万金币。
【龙的尿液】：取自巨龙隐秘之处的体液，使用后，直接提升杀气到临界值，对20级及20级以下种族有效；500金币。
【陆行鸟】：啾啾！啾啾！可以像猪一样喂养的陆地大鸟，修长的双腿竟然跑得飞快，命运世界的主要交通工具；3000金币。
【身份：蛮妖】：经历无数次对蛮妖的成功杀戮，终于捕捉到足够的灵魂星屑，最后，由魔法师施展他那神奇的魔法，制作出来魔法道具；使用后，可以变形为一只15级蛮妖，在低级区域活动；10000金币。
“全部，需要多少金币？”
“一共34.8万金币。”
糖果走到柜台前，简短地开口：“可以记在我的账上吗？”
“好的！小姐！”
价值30万金币的物品都放到了许门的背包。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支付30万金币的订单，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将物品进行了分配。
“陆行鸟肯定不需要这么多，其他东西大概也是超额的，为什么呢？”剑士问。
“备胎。”许门回道。
“骑着陆行鸟赶到蛮妖谷边缘，接着使用身份卡，变身蛮妖，混入蛮妖谷，最后，驾驶40万的蒸汽机车，提升杀气，还有10万发炮弹，闯入吸血鬼城堡，强行将目标少女带出来……”剑士猜测着之后的战术安排，“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我发现，在没有你的情况下，我们也可以做到！”
“是这样的！”许门点头，“你说了一个标准的错误答案。15级是蛮妖种群的最低等级，我们变身的15级蛮妖，只能在蛮妖谷边缘活动，无法进入中心区域。其余的漏洞就不说了。”
“你总是有那么多问题，小孩子不懂就要问的习惯从小就要培养，你还不算晚，弟弟！”糖果说。她的表情很少，却透露着一种干净的聪慧与坚韧。
什么样的人，都有朋友。
什么样的人都有亲人。许门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将羽毛抛在空中，嘭！一只陆行鸟凭空出现，落地之后啾啾地叫着。个头很高，两腿修长，该有的鞍具、行头，一件都不少。几个人陆陆续续骑上陆行鸟，这情境吸引了周围很多玩家的目光，游戏币充值通道每个月开启一天，现在是他们最缺乏物资的时候，购买游戏定制思感设备赠送的金币也不过两千枚。
“小鸡啊，快快跑！”
啾啾！甩开长腿，开始狂奔！
四只陆行鸟，奔跑在通往蛮妖谷的大路上。
太阳落入地平线的傍晚，森林发烫发热发光，正在经历一场燃烧的辉煌。
在目光看到蛮妖谷边缘的时候，四只陆行鸟停了下来。那天坑的边缘，荒石与森林交接的地方，是蛮妖的狩猎范围。必须要停下了。
许门取出钥匙，抛到林中空地上，轰！地面震动，蒸汽机车落到地上。“到这里了。”他说，“两名队员使用龙的尿液，登上机车，一名驾驶，一名炮兵。机车先走，终极目标是吸血鬼城堡，适当的绕路迂回，隐藏真实意图。剩下的两名队员使用身份卡变身蛮妖，追杀机车，随机应变。我会使用变身卡，其余的三个角色，你们自由选择。”
“蒸汽机车上的人是送死的炮灰吧，其实你可以直接说出来。我和浮夸想尽快下线，我们驾驶机车。”战士做出安排，”“嗯……糖果，你呢？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剩下的事情，交给德古拉就可以了。”
“不，我要完成这件事情，从始至终。”糖果做出自己的决定。
“嗯。”战士点头，对糖果的选择并不意外，“浮夸，我们先走吧。”
两个人登上了蒸汽机车。“姐，我要为你上战场了！”坐在蒸汽战车里，浮夸向糖果喊话，然后又转向许门喊道，“德古拉！像我姐这样的美人，可不像电子情人那么耐用，要轻拿轻放哦！”
许门打开队长管理面板，在医护兵和炮兵的两个选项里，点选了炮兵按钮。
“啊！这可真重！”浮夸扛起炮兵装备，“这游戏的兵种变身，还是很好玩的！”
轰轰！蒸汽机车启动，不断地加压蓄力，终于，噌！向前跃出！闯过树林，闯过嘶吼的蛮妖，天坑就在前方，冲！越过悬崖，凌空飞跃！悬浮，悬浮，嘭！落地！机车轰鸣，继续前进！车上，拖着黑尾的熔岩炮弹划过天空，一颗接着一颗，落到蛮妖谷，一处处的火光开始绽放！
前进路上，是黑漫漫的妖兽的潮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