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
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
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
‘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一阵含蓄而又坦率的歌声,飘在十里长亭外。歌声发自长亭之中。亭内一群莺莺燕燕如众星捧月般将一青衣女子围着,这曲子正是这青衣女子所唱。她唱的这曲子是大元戏曲家关汉卿所作的《双调·沉醉东风》曲,写的是一个痴情女子依依不舍地送别情郎。大元戏曲繁荣,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村口农妇,都能哼唱上两句。戏曲大家关汉卿的词曲更是老少皆知,到十里长亭送别的痴男怨女,往往少不了他这一首词。
时值大元惠宗至正十八年,地处汴梁城外,节近清明,至今未有一丝细雨,官道上车马奔驰,扬起一阵阵尘土。这一阵歌声传入十里亭不远处一处草棚搭建的茶肆,一书生模样的食客听得眉头大皱,道:“如今兵荒马乱,反贼刘福通不日便要打到汴梁来了,少年人不思报效朝廷,反倒是沉溺在儿女私情当中!”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朝廷是蒙古人的朝廷,哪里轮得到我们四等汉人去关心?我等还是不要妄议军国大事,免得误己误人。”旁桌的胖食客劝道。
“兄台说得有理。在下山东路人甲,我瞧兄台身负算盘,莫不是哪家大商号的大掌柜?”书生路人甲问道。
胖食客笑道:“不敢不敢。在下姓计,悦来客栈的掌柜,江湖上的朋友给咱面子送了一个雅号——神算子。”
“原来是悦来客栈的神算子,失敬失敬!”路人甲想要与神算子结识一番。
神算子却起身道:“也歇够脚了,是时候进城了,在下告辞!”神算子作了一个罗圈揖,扔下一文茶钱在桌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家事国事天下事,赚钱才是咱的正经事。”
茶肆的老板赶紧过来收拾桌子,发现两文的茶钱却只有一文,他连忙追出去:“客官留步,客观留步,您少付了一文钱呢。”
打马走远了的神算子哪里还听得到茶肆老板的声音。
“老板,给我大一壶酒来。”茶肆老板问声抬头一看,一个独臂汉子正卧在树杈上。那独臂汉子扔下了一个酒葫芦和一串铜子,茶肆老板数了数眉开眼笑地往回走。
只听到那独臂汉子唱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是马致远的一曲小令,名曰《越调·天净沙·秋思》,表达的是不知归路何方的悲凉。
这歌声传到十字亭里,惹来一群女子的骂声。人家马上就要分离的痴男怨女正在儿女情长,而独臂汉子的歌声却煞风景地钻了进来。大元此时兵荒马乱,可以说出一次远门的危险性不亚于过一次鬼门关。人都喜欢图个吉利,送行之人都盼望行人早归,独臂汉子唱的曲子却是不知归路何方,这就好比寿宴送钟,不被人骂才是怪事。
官道上,一骑马女子用马鞭撩开了面纱,好奇地看向作歌的独臂汉子。瞧那女子面容清秀,未曾开眉,淡黄色的头发梳成两条马尾,不曾绾成妇人髻。显然这是一个有着异域血统未出阁的闺女。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一般汉人家未出阁的闺女可不敢独身出远门。不过她既然是胡人也就算不上稀奇了。
这胡女骑着马径直进了城门,守门的士兵莫说阻拦搜查,连城门税都不敢上前去收。
汴梁城内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有一家“有间客栈”,这家客栈的主人姓王,熟悉的人都叫他王大厨。王大厨的祖上曾是一名御厨,置下了很大的家产,后来家道中落,到了他这一代就只剩下这一间位置偏僻的客栈了。王大厨为人老实本分,只会一些祖传的厨艺,却不懂得经营客栈,幸好他娶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儿出面经营客栈,而他天天泡在厨房里专心做菜,否则连这家客栈都经营不下去了。王家媳妇肚子也争气给王大厨生了一对龙凤胎,这让王家媳妇儿的腰杆越来越硬挺了。王家媳妇掌握了王家的钱袋子以后,说话声音变大了,小媳妇儿的模样也不见了。老实本分的王大厨常常被王家媳妇呼来喝去,久而久之,街坊邻居都知道“有间客栈”的女掌柜是一只不好惹的“母大虫”。
这位女掌柜最近心情不错。平时客栈里只有一些熟客会来吃饭,大家都是老熟人,饭钱都是良心价,赚不了几个钱。只有靠前来打尖住店的客人的房钱才能勉强维持着客栈经营。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住店吃饭的陌生客人越来越多,听客人讲最近汴梁要召开什么英雄大会,很多江湖人士都会不顾刀兵之险前来汴梁参加这个英雄大会。这些江湖人士往往出手大方,这使得汴梁周围的商贩都往汴梁赶来。能找到这家偏僻客栈的往往都是一些小商贩。
女掌柜眼珠子一转,仍将客栈的饭菜和住店的价格提了一倍,当然那些老顾客还是原价。这样的差别对待,住在这里的小商贩没有抱怨一句,因为城中其他的客栈价格更贵。女掌柜估摸着再这样下去一个月,她相中的那根银簪子就能够买下来了,“以后可以留给儿媳妇当传家宝。”女掌柜这样说服自己。
“掌柜的,住店。”一股酒气喷向女掌柜的脸。女掌柜敲了敲来人,这人只剩一只手,正拿着酒葫芦往嘴里倒,一身短打,腰间一口断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人士。
女掌柜心中有了计较,道:“天字号上房一两银子一晚。”这个小客栈哪里有什么天字号上房,所谓天字号上房其实是女掌柜两口子的房间被收拾了一下,打算趁着最近生意好推销出去。一两银子一晚的价格已是在原先最好房间的价格上翻了10倍。这样狮子大张口,女掌柜心里没底,毕竟传说中那些江湖人士一言不合就会拔刀杀人。
独臂人将酒葫芦往柜台上一放,伸手往腰间摸去。女掌柜记得他腰间别着一把断刀,他莫不是要拔刀杀人吧?女掌柜吓得两股战战,表面上却硬撑着。
一锭银子被独臂人抛给了女掌柜,“先住十天,这锭银子就寄在你这儿,到时多退少补。先带我去房间,等会儿把我的酒葫芦灌满了酒送上来,没有吩咐,不许来打扰我。”
女掌柜欣喜地忘了检查银子的成色,她小跑到前面,为独臂人引路,刚走几步,她大喊道:“沫儿!沫儿!死哪儿去了?”
“哎!来了!”一个七八岁梳着两条小辫的小姑娘端着择菜的竹篮子从后堂钻出来。
“快去把大郎找回来。没看店里生意这么忙,不在店里帮忙,反倒溜出去玩,一会儿他回来我非得抽烂他屁股不可!”女掌柜骂咧咧地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
沫儿应声出门找自己的胖弟弟,那个小家伙馋的很,肯定是在卖糖人那里。
沫儿刚跨出门槛,就听到有人说话。
“师父,这里真有间客栈!”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回头说道。在他身后的应该就是他的师父。
沫儿看到少年的师父却是吓了一跳。
少年的师父一头银发,枯槁的面容在铁青色的肤色下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死人,一双腿齐根断去,两只手分别撑着两把寒光凌冽的剑代替双脚。
沫儿若是江湖中人看到此人一定会叫出他的名字——独孤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