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狼与山丘】
回到出发时的那个洞穴时，莫雪已经冷得浑身发抖，因为火把被丢在那个深渊的另一边。
头顶的骨头说不定都被撞碎了，甚至还失去了一小会意识，清醒过来后，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仿佛遗失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虽然那种感觉偶尔会强烈得都不觉得冷了，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也不想回头去找，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有种很不痛快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凯所说的那些魔法的效果也说不定，进来时让人不愿进来，出去时则让人不想回头。
明明与下来相比，只是少了一个火把而已，周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却觉得有天差地别。
简直就像把自己的勇气丢在了深渊的那一侧。
莫雪只好摸着墙壁向上走，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似乎都变得暧昧不明，感官上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出来。
‘我真的向下走了那么远？’
莫雪看到太阳光的一瞬间几乎高兴得叫出来，他想也不想地钻出了洞口。
“什么人？”
声音响起，莫雪顿时呆在洞口，双手搭在洞外，身子却还在洞里面，洞外的两个人显然也被吓坏了，左边身形瘦小的人唰地把佩刀拔了出来。
‘我怎么会这么没有防备！’
莫雪大吃一惊，懊恼着，连忙退回洞内，有个人在外面急促地说着什么，但是并不进来，或许是害怕进来时被莫雪埋伏，莫雪想到这里，连忙转身贴在洞口的侧面。
“没什么，那只是个小孩子。”巴尔的声音在洞外响了起来，随后他便钻了进来。
莫雪退后了几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巴尔的伙伴？
“这是我的兄弟。”大概是看穿了莫雪的疑问，巴尔淡淡地说，伸手指着左边瘦小的人说，“这是艾伦。”然后又指着另一个样子普通的人说，“这是塞伦斯。”
他把手盘起来，说：“本来他们打算来救我的，结果没能赶上，对于你在逃跑的时候顺便救了我这件事，我非常感谢你。”
莫雪怔了怔，连忙摆了摆手。他有种巴尔并没有那么感谢自己的奇妙感觉，尤其是他说到‘顺便’这个词的时候。
不过，就算有这种感觉，也不可能对他本人说出来吧。
巴尔扬起眉毛说：“不过我很好奇，你并不是莱茵的人，对吧？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莫雪指了指嘴，然后示意自己没法说话，但是要表示自己想去法师学院就很难了，他于是对西方指了指。
塞伦斯突然说：“你要去法师学院？”
莫雪下意识地点点头，但却立刻发觉自己做了件傻事。
这个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问自己是否去莱茵，而是法师学院，而想也不想就点头的自己更是傻得无以复加。
他们三个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莫雪连忙比划想说自己并不是法师，只是想去探访亲戚，却被俘虏了。
他的手势打得非常乱，塞伦斯不知道为何竟然一看就懂。
“你看来并不是出生就不会说话的人。”
莫雪点了点头，心里却惊异非常。
‘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有点明白过来，对方心里有所成论，所以才会这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莫雪拼命忍住自己想要往后退的念头，他知道自己现在一旦表露出可疑的举动，这三个人更绝不会轻易的结束询问。
塞伦斯在巴尔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只是安静地听着，莫雪则忐忑不安地等着他们讨论完——实际上他们已经知道了吧？这种令人绝望的念头啃噬着莫雪的心，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显露了多少，但他只能装出安静的若无其事的表情。
身形瘦削的小个子艾伦突然问道：“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莫雪心里一沉，他明白对方并不信任自己，但也没想到竟然会被问得这么明确。
好在他刚刚已经预想到这种情况，不能说全无准备。这种时候，不能说话反而是一种武器。
他分辨了一下方向，指向东方。
“圣灵之森？”
莫雪摇头。
“星辰使之丘？”
莫雪继续摇头。
“难道你是灵渊的人？”
莫雪用力的点头，然后用比划说自己出来之前那里爆发了一场怪兽的动乱。
巴尔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年前的影魔动乱[i]了，这个时期时局动荡，这小子大概是在路上耽搁了，竟然走了一年才走到这里。”
莫雪装做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却暗自吁了一口气。所幸在伽莫军营里听那些老兵们说了不少灵渊的事，不然自己连这种程度的谎也编不出来。
但是他们三个人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答案他们也能接受，这倒是让莫雪觉得有些意外。巴尔过来拍了拍莫雪的的肩膀。艾伦则小声地对塞伦斯说：“不是那个小子。”塞伦斯不置可否。
看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的事。
莫雪后怕起来。自己的事到底传了多远？有多少人参与进来？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有人知道自己的事呢？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这么多人追寻的大秘密？
如果自己的右眼没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又成了个哑巴，自己是不是会被更严厉的询问？
莫雪一时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到底算好还是算不好了。
“那这样吧，小兄弟，我们送你到大法师之路上。之后顺着路走就能到莱茵城。”巴尔指着西方说，“放心，莱茵不象托泽，它戒备很松，你可以自己进去的。”
莫雪点了点头。
于是，三个男人与一个男孩的旅程，就从洛基山脉、神之通道的北方不远处的一个石头洞穴开始了。
男孩自然就是莫雪，三个男人则是在莱茵被通缉的佣兵三人组，剑士巴尔，刺客艾伦，塞伦斯是个法师。听艾伦说，塞伦斯学过一点召唤法术，但他很少出手。
莫雪可以理解，这里毕竟是法师之乡莱茵，被发现是个法师，或许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以上三人的背景是艾伦在休息的时候告诉莫雪的，但是他们为何被通缉他却没说，莫雪也没法问，自然是他说多少就听多少。
相比起艾伦的健谈来说，巴尔的口舌显然比较笨拙，但是不知为何，这三个人里他说了算，塞伦斯则异常地沉默寡言，莫雪不由得怀疑“塞伦斯”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而只是个绰号罢了[ii]。
但艾伦的健谈其实也是装出来的，莫雪注意到，他一旦涉及某些话题就会巧妙的转开，很多时候莫雪甚至无法察觉他回避了什么话题，但是再巧妙也好，只要注意到第一次就会变得越来越在意。莫雪不由得对艾伦留上了心。
这三个男人在整个莱茵境内被悬赏通缉，莫雪说起来也算是莱茵的逃犯，被捉到的话无论如何也没什么好事，因此他们不得不带着莫雪绕着大圈子行进，关键的时刻甚至还得白天休息晚上潜行，就算如此，也有好几次险些被巡逻的士兵队发现。莫雪的体力相对这三人来说并不算太好，这使得本来速度就不快的四人组更加慢了。起初大家都急着赶路，可是半个月后，所有人都变得悠闲起来。
就在这样紧张的赶路中，莫雪的生日不知不觉的过去了，他只知道是在这个季节，自从上路之后现在到了几月几日他却完全没有概念，只能自己在心里暗暗的给自己打了个标记，‘莫雪·杨，14岁’。
巴尔对莱茵各地的森林都非常熟悉，无论是躲藏、猎食、潜行，只要跟着巴尔走，就一点问题也没有。据艾伦说，巴尔是在莱茵的猎人家族里长大的，不过巴尔小时候憧憬佣兵的生活，所以独自离家去参加了伽莫的勇者认证，他们三人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塞伦斯虽然是两年后才通过认证，但是三人组队是在第一次见面就确定了。本来还有一个成员，但是那个成员有个旅行商人的伪装身份，四个人经常分头走，这次也是一样，那个成员独自去托泽了，巴尔被逮捕则是意料之外的事，如果不是莫雪救他出来，另外三个人还不知道得费多大劲救他。
跟着巴尔的莫雪，不知不觉地也学会了不少在丛林中生存的本事。某一天艾伦突发奇想，说只要莫雪捕到一头狼，就将自己刺客的本事教给他，没料到莫雪立刻就点了头，提着短剑和陷阱用具就走了出去。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和半个晚上才把狼拖了回来。但是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脖子上更是多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条狼也险些就成功，三个男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对这件事表达了相当的敬意。当晚好几个山头都能听到狼的叫声，三个人抬着莫雪狼狈而逃，半个晚上几乎走了两天的路。
过了几天，等莫雪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艾伦就如约开始教导莫雪。不过，比起巴尔的剑术来说，艾伦的刺客之道确实更适合莫雪的短剑使用，莫雪本来就没什么杂念，而且他也学过长刀，有一定的基础，在艾伦的指导下他进步飞快，巴尔的剑术他也能够使用，即使是短剑，也能隐隐展现出气势来。虽然他与艾伦和巴尔的试手中一次都没能赢过，但是作为一个刚满十四岁的男孩来说，他的水准已经非常之高了。
现在四国的形势不稳定，但是大陆的传统仍在，佣兵都在伽莫接受勇者认证，法师都在法师学院接受最基础的传授，灵法师结业后必须去灵渊参与镇压影魔和修习灵法师内部代代相传的法术，血法师则去血祭森林，星辰使总得去一次大星辰使之丘，符咒师也得在圣灵回归场或者魔灵聚集地里制作符咒，术师必须游历大陆。法师同时也是智者，长期闷在法师学院学习是不被认可的，那类法师通常被称为无授权法师，不仅没有在学院外随意施法的许可，也不允许擅自接受学徒。
真正的大法师之路并不是一条实际存在的路，它本来是某个大法师游历大陆的路线，很多法师从法师学院出发游历大陆时就追寻这条路线而行，没有人知道为何如此著名的法师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iii]。不过，巴尔所说的大法师之路，却是莱茵城外的那条大道，通向莱茵境内的另一个城市托泽。莱茵城在经过几百年的时光后，变成了名义上的主城，身为莱茵境内最大的商业之城的托泽从经济上实际地掌握了整个莱茵。
也就是说，巴尔所谓的“送到大法师之路”，其实是指送到托泽与莱茵之间，他们得绕过周边警戒力量最强大的托泽。这也正是这四个人走得这么辛苦的原因。
虽然走得很辛苦，但是在从石头洞穴出发开始，差不多三个月之后，这四个人也算是终于有惊无险的到达了最初的目的地——托泽城西北方的一片森林里，从这里再向西南方向走大概半天就能达到大法师之路，大法师之路的附近都是农户和被开垦的农田，越接近托泽和莱茵就越难再看到森林，对莫雪来说还好，对另外那三个人却不太妙。因此明天莫雪就不得不与巴尔他们分开，独自前去法师学院。
巴尔他们三人却和平日一般没有任何变化，对寻常人来说让人感到悲伤的离别，在佣兵来说却已司空见惯，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别离。
巴尔坐在火堆旁，不知削着什么东西。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从此以后，我不就不欠你了，下次见面，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莫雪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不过是巴尔给自己个交代罢了，已经选择作为佣兵的他们，毕竟无法摆脱自己的命运。
背上突然被大力地拍了一下，他痛得差点叫出声来。艾伦笑着从他的身边走开，在巴尔的边上盘膝坐下。
“对个小孩子说这个干什么？”艾伦小声地对巴尔说，但是莫雪听得很清楚，大概是因为周围突然太安静的缘故，“他说不定是个法师呢，很多法师都不参与战争的。”
巴尔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们似乎还另外讨论了些什么，但是声音压得非常低，而且似乎周围那些细微的声音又重新嘈杂起来，接下来的对话莫雪并没听见。
而且，虽然很难说清楚原因，不过莫雪好像感觉到有种奇怪的感觉从脑后弥漫开来。
他转头看了看，但是什么也没发现。
塞伦斯大概会守夜，但是现在不知道他在哪。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莫雪小心地起身，绕到树后，背靠着树，张望了一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树顶，没有异常，月光也皎洁依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树林看起来尤其恐怖，就连周围幢幢的大树影子也如同枕边恐怖故事中的鬼怪一般令人起疑。
莫雪深呼吸了一次，又重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当走回火堆旁时，巴尔和艾伦竟然已经睡着了，而且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莫雪皱了皱眉头，连忙走到他们的身边。
忽然之间心里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升了起来，无法看清，也无法阻止，莫雪眼睛里的火光突然变成了那晚家中的大火。
他右眼里淌出一滴血红色的泪。
「就是他们，没错。
杀了他们。」
只不过转了个念头，剑已经自动地到了莫雪的手中，他手腕一转，直直地向巴尔刺了下去——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就像是练刀的时候不慎走神的一瞬间一样，心里头什么东西闪了过去，他手腕微微颤动，剑也随之斜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一剑斜斜地扎在了巴尔的脖子边上。只差一线距离，巴尔就会毙命在他的手上。莫雪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他奇怪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突然抬起头来。
正在此时，一阵夜风吹过。
火堆的对面多了个影子。
是他。
伽莫军帐中见到的那个法师，他弓着背站在那里。
火光明灭不定的投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隐在风帽的阴影里，看起来闪闪发亮，就像那头曾经与莫雪纠缠半个夜晚的狼。
“我们又见面了。”他微微一笑，说，“别紧张，我是来帮你的。”
莫雪没理会他的话，仔细地盯着他的手和嘴唇，上次在军帐里他没能杀了自己，是自己的运气好，但是并不见得每次都有那种好运气。
又是一阵风吹过树林，簌簌地似乎有几片叶子飘了下来。
对面的法师突然将法杖伸出了斗篷，莫雪急忙把扎在地上的剑拔起来，他的右肩上一阵剧痛又险些让他扔下短剑。
一片叶子在他面前飘过，盘旋着下落。
莫雪捂着伤口，看着叶子缓缓落到地面。松开手看了看，并不深，只是一道细细的伤口罢了。
难道，那片叶子——
法师脸半隐在风帽里，始终带着令人厌恶的优越感的笑容。“如果你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什么？’
莫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尴尬的沉默，随后莫雪嘲笑般地叹了口气。
对面的法师似乎怔了一下。
“为什么？你不过是想要复仇罢了，为什么一定要去法师学院？从我这里你可以学到更多——”
莫雪不等他说完，就比了个手势，他用左手的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然后冲对面的法师竖起了中指。
他是从艾伦那里学到这个手势的，每次巴尔无视艾伦的要求，而塞伦斯又一言不发的时候，艾伦就对这两个同伴做这个手势。
“这是表示挑衅的意思。是只有男人才能做的手势！”
艾伦是如此解释的，莫雪一脸崇拜地记了下来，不过他并没注意到艾伦脸上忍不住的笑意和身后塞伦斯摇头的动作。
法师果然愤怒了起来，他用力地一挥手中的法杖：“好吧，作为学费，我就先让你的身体见识一下更多的法术好了！”
莫雪只是微微一笑，俯下身子，改用双手握住了短剑。
“准备好了？小子——”
“离那还早得很呢。”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是塞伦斯。莫雪从刚才就听到了身后的细碎的脚步声，那个法师却因为愤怒而没有听到。
“哦？”法师有些意外，“法师？”
“你小看我了。”塞伦斯扶着树站直了身子，“不管怎么说，那种程度的睡眠术休想困住我。”
“我接下来会用更高级的法术招呼你的。”法师带着嘲讽的语气说。
“在那之前，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无数的黑鸟一瞬间从法师身后的黑暗中扑了出来，将法师淹没其中。他左右挥舞着法杖，每次挥动都有一只黑鸟消失在空气里，但是黑鸟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法师似乎恨恨地看了莫雪这边一眼，一挥法杖，消失了。
莫雪本想与塞伦斯配合进攻，但是黑鸟的数量实在密集得有点过分，莫雪呆了一下，结果错过了出手的时机。
随着那个法师的消失，黑鸟们盘旋着向天空里飞去，林子里又变得静悄悄的，仿佛它们从来没出现过[iv]。
“一个施展不出魔法的法师，还不如拿着铁锹的农夫。”塞伦斯戏谑的说着，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塞伦斯！’
莫雪连忙扶住他，这才发现塞伦斯几乎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只得把他扶到火堆旁。
“你以后要小心，”塞伦斯嘶哑地说，“那个人很危险。我竭尽全力，才能从他的法术里逃出来，他没有展现全部的实力，他撤退只是因为他觉得风向已经对他不利了，这样的敌人最可怕，他永远不会把自己逼到绝境。”
莫雪点了点头。
“我刚才已经用尽了我的魔力，现在我就是那个连农夫都不如的家伙。估计巴尔和艾伦也差不多，你快走吧，我们现在无法再保护你了。如果他的目标是你的话，我们不会有危险的。”塞伦斯喘了一口气说，“以后也要小心点，法师学院也并不一定就是个好地方……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事情都不会完全按照你的希望来发展。”
在这临别的一刻，塞伦斯说的话，竟比之前三个月还要多，莫雪又点了点头，想要起身，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塞伦斯看着莫雪，后者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东方。他现在的方向感比之前好得太多了，指的是正东偏南的方向，正是圣灵之森边缘，他的家的方向。
塞伦斯似乎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过了好一阵，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才停了下来。
莫雪也怔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为什么总能这样清楚的理解自己的意思。
塞伦斯把头偏向一边，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们都已经无法再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了，对，没错，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是，巴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把你交出去，我们那天也算是做了一场戏吧……你很优秀，如果你当时表现太糟糕，我个人是打算将你交出去的。所以你的未来是你用自己的双手挣回来的，不用觉得对我们有什么亏欠。”
莫雪看着塞伦斯，心里忽然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暖，他说巴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把自己交出去，可是，那就表示另外两个人也同意了这件事。
然而塞伦斯似乎并不在意，他虚弱的挥了挥手说，“你走吧，下次看见你，说不定我会痛下杀手的。”
莫雪向后退了两步，恭敬地向倒在地下的三人鞠了一躬，然后拿起自己的包袱，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走向那条大法师之路。
看见莫雪消失在树后，良久，塞伦斯突然一笑，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看向被枝叶分割成无数碎片的星空，喃喃地说。
“小子，其实是我们兄弟欠了你啊……”
「琼娜，我正一步一步地靠近你要我去的地方。
雪莱，凯，我是不是更靠近你们一些了呢？
巴尔，艾伦，塞伦斯，谢谢你们这三个月来对我额外的照顾，虽然我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天刚微微亮，莫雪就看见了大法师之路。
他被这条路给吓到了。
那是一条宽敞的大道，用整齐的方石砌成，平整得象水面一般，很结实，和圣灵小镇上的碎石子道完全不同，踩在上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大道两旁的农田扩展开来，从莫雪这里看来，大法师之路就是从森林之中开辟出一片巨大的走道。
远远的地方有一座城耸立着，清晨时刻，薄薄的雾气弥漫着，朝阳闪耀，雪白的城墙上湛染着金色和粉色，高耸的塔尖上跳跃着明亮的光斑。
莫雪呆呆地看着那个地方，直到身边驶过一列列整齐的大车，他才想起来那正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无边的狂喜在他的胸口炸开。
「那就是——我以后生活的地方！」
原本稍稍有些阴郁的心情被一扫而空。莫雪心里洋溢起明亮的乐曲，那个美丽得如同只存在于故事中的地方，就是自己要去的目的地——莱茵！
「是我这半年出生入死，为之几乎几次陷入死地的目标！」
身边又驶过一列马车队，几个人随着马车，手一直扶在长剑上，目光尖锐而明亮，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莫雪与那样的目光相撞时，也不禁心中一凛。他看了一眼车队护卫，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自己又矮，又笨拙，身上的衣服也在这几个月中已经破破烂烂，即使是妈妈的手艺，也无法抵挡半年的奔波。虽然没破的时候它看起来也比那些目光锐利的人穿的衣服寒酸得多，但是此刻相比之下，莫雪的衣服已经与破布无异，这样的自卑感让莫雪不禁缩了缩身子。车旁的护卫们并没有太在意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子，其中有一个人认真的看了莫雪两秒，但在莫雪与他对视之后，那个人反而移开了目光，或许是认为这样的小子没有威胁。莫雪畏缩的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才慢慢的向正西方走去。向那座巨大的有着纯白色石头城墙的法师之城，莱茵。
即使是在平坦的大法师之路上，这仍然是一段很长的距离。太阳已经渐渐的升了起来，在冰冷的空气里把温和的阳光投到莫雪的背上，莫雪慢慢的忘记了关于自己外表的自卑感，越走心情越好，他心满意足地大踏步走着，虽然在森林里行走了半个晚上，但他却奇妙的一点也不觉得疲倦。自己在从圣灵之森出发后，整整经过了七个月，才来到这个地方，就连季节都从温暖的春天变成了带着微微凉意的深秋——或许已经快到冬天了，但是幸运的是，到现在为止，还一场雪也没下。托老天的福，衣裳单薄的莫雪才能够勉强在森林里过日子，即使如此，每晚入睡的时候，巴尔都会把莫雪挪到靠近火堆的内围。如果是平时赶路，莫雪会围上巴尔给他准备的布披风，但是这次被那个法师一干扰，莫雪走得太匆忙，只来得及拿了自己准备好的包裹，披风却给遗忘掉了。
又走了有一会，到达了能够看见城墙脚下的地方，城门又高又宽，门外有卫兵在巡逻，城外是宽得令人恐惧的护城河，只能从护城河上的吊桥进入，仔细看城墙上方的话可以看到几个黑点般的卫兵。
莫雪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莱茵城，只有在旁边的森林从侧边完全消失的地方，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扫过路旁的山丘，那只不过是简单的一瞟而已，他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在莱茵城的近处，大道的农田以外，已经不完全是茂密的森林，与森林交界的地方往西是大片的草原，草原的边缘处则是绵亘的山丘带，其中有几个山丘正处在森林和草原的交界处。莫雪所站的地方农田没有莱茵城边的那么大一片，或许是土地比较贫瘠，田仅仅延伸到十几安里格远的地方，再过去一点距离，就是那几个山丘。
一个纤细的身影在路旁停了一下，然后提脚跨过大道与农田的边界，走入土地之中。
仿佛枕边故事中，从远古开始徘徊在大陆上的圣灵一般，披着自肩膀覆盖到脚的纯白色长裙，她踏出大道的那一刻，莫雪都忍不住为那从土地上拂过的洁白长裙感到惋惜。
她的黑色长发披在身后，长度及腰，与白色的长袍形成强烈的对比，在她慢慢向远离道路的方向走去时，朝阳照耀，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淡淡的微光笼罩着。
「那个人，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吗？不是精灵或者仙子？」
莫雪呆呆地看着她走上一个小山丘，然后转过身去，面朝森林而立——她的脸在朝阳中看来分外嫣红。
‘她在做什么？’
莫雪突然转过脸看向远处的森林，他吃了一惊。
「不好！」
他在森林中住了快要整整三个月，无论是听力还是反应速度都比一般人好得太多，尤其在一些平常人很难注意到的方面。
比如——
此刻莫雪注意到的声音，与那些护卫车队的人听到的就完全不同。
风中带来的声音，有杂乱的呼吸声，有此起彼伏枯叶被碾碎的声音，有喉咙里压抑着的低沉吼声，还有——
那是莫雪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自己曾经与它们中的一只纠缠了整整半个晚上，性命相搏，如果不是自己在最后时刻及时召唤了短剑，胜利者就是那头凶猛的野兽了。
不可能！
这种时间，这种地方，竟然会有成群的狼群？
莫雪的身体在自己发现之前已经做出了反应，他把包裹抛在了地上，跃出了大路，在不平的冻土上跄踉着飞奔，那个女孩子——
她知道自己正处在狼群的威胁之下吗？
‘怎么可能！’
莫雪下意识地否认了那个荒谬的想法，怎么可能有人明知道有狼出现还要前往——
「来不及了！」
莫雪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下个瞬间，他已经将自己的速度加快到了自己的极限，如同闪电般冲过了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农田与草地，只要上到那个山丘的话——
一声绵长的狼嗥骤然响起，原本被压抑的声响一瞬间爆发出来，森林里一阵可怕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只冲在最前的狼扑了出来，它停了一下，在空气里嗅了嗅，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它面前的那个纯白色的人类，瞬间重新加速，跃起，扑向那个——
全身雪白的女孩子竟然没有逃，莫雪在极速的状态下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异状，也根本没有余裕去思考。
女孩缓缓抬起一只手，突然狼群与女孩中间的空气里一道凌厉的风横空插入。
这道风是如此的凛然，女孩的长发都因这一阵风而飘起。
无论是狼群还是女孩都吃了一惊，莫雪却并不在意，他右臂用力将短剑反拉，一剑将狼的脖子划得更深，狼原本被他夹在腋下胡乱挣扎，又受到这一次重创，登时断气。
莫雪利落地将反握的短剑换成正手，一挥剑站了起来，剑上的血被挥洒出去，将周围的草地染红了一个半圆，狼的血溅得他一身都是，就连脸上也沾了一道。
他刚才那个突刺，只不过是仓促一击罢了，所幸对手只不过是直线行动的狼，如果让艾伦评价的话，多半他会说“姑且合格”。
狼群只在莫雪突入时停止了一瞬间，莫雪刚刚站起身来，它们已经把两个人包围起来，渐渐形成了一个半圆。
莫雪暗暗咬了下牙。
他的呼吸因为刚才的奔跑已经紊乱，正用着艾伦教过的呼吸法矫正呼吸频率，但是刚才使力过度，要完全调整好状态恐怕还得要好一会，昨晚没有休息也完全可能成为致命伤，杀掉了一匹突前的狼是个成功，但是单独一匹狼与狼群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接下来的战斗，会很困难。
莫雪的手不自禁的抖了一下，但是一瞬间他又燃起了斗志，只不过是这么点小挫折罢了，法师学院已经在面前了，如果自己在这里丧生的话，那之前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怎么可能让它变成这样呢。莫雪露出了倔强的笑容，随后便把一切抛之脑后，他静下心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正想俯下身子，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作为一个剑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接下来，野蛮人，请不要再继续妨碍我。”
头一次被称作野蛮人的莫雪愕然转头。虽然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但是从现在这个角度看来，这个女孩子居然比自己高出了快一个头，而她的目光平平地看着不远处的头狼，右手在空气里快速地画着什么。
“……阿索米勒斯。[v][vi]”
她轻轻的念出声来。
‘法师！’
莫雪恍然大悟，自己又做傻事了。
他的念头刚起，身边的风也随之而起，狼群似乎也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一起扑了上来——
莫雪瞪大了眼睛看着被风象屏障一般隔在外围的狼群，它们怒吼着想要扑进来，但却无一成功。
一道风如刀一般擦过莫雪的脸，他吓了一跳，忍不住伸手去摸，并没有伤痕，却发现一手鲜红，随即醒悟过来那是狼血。
他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女孩子，却只见她一脸漠然，不知是因为在集中精神，还是根本就不把这群狼当一回事。
「我讨厌这些法师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俯视世人的模样……」
察觉到自己这个念头，莫雪对自己自嘲的一笑。
‘我将来也会成为法师。成为……这些我讨厌的人中的一员……’
他回过神来，身边的风似乎爆散开来，那些狼此前仿佛是在扑击一个巨大无比的圆球，此刻却被无数的风如鞭子般狠狠抽击。
即使是莫雪，这时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身后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的对手。
只不过是几次呼吸的时间，来势汹汹的狼群已经全部被风抽飞，它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摔到山丘的范围以外，但是掉下地便立刻夹起尾巴逃走，竟然没有受伤。唯一死去的狼就是莫雪杀掉的那头。
风渐渐停息下来，纯白色的女法师开口说：“你……”
她突然向后倒了下去，莫雪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扶住她。她眼皮轻轻的颤了一下，倚在莫雪的怀里，一阵香气随着传过来，莫雪顿时全身僵硬。
他这才发觉她的脸色与之前完全不同，那种健康的红润颜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一脸苍白。
“你刚才打扰我施法了……”女法师似乎是吁了一口气，回过气来，她推开莫雪，站了起来。
莫雪怔怔地看着她的脸，他本来就没法开口说话，此刻更是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法师皱起了眉头，她的目光落到莫雪的身上，霍然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因为刚才和莫雪的接触而沾上了一大片狼血。
莫雪也注意到那些血迹，他脸红起来，急着想要说些什么道歉的话，可是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孩子见他半天什么话也不说，哼了一声，一撩雪白的长袍，转身从来的方向离开。
莫雪摸了摸头，还是没敢追上去。他这时才从僵硬的状态里解放出来，被紧张感消除之后的松弛感所侵袭，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
他默默地想着。
‘就算她愿意等我打手势，我又能说什么呢？’
话说回来……虽然从近处看起来，她明亮的栗色眼睛确实漂亮极了……
——不过，她毕竟也只是人类。
[i]影魔是一种极其危险的魔力生物，和灵怪一样只在灵渊存在。在灵渊几乎所有的影魔都被控制在灵法师的组织里。然而这次动乱的最大疑点在于所有的影魔都是野生的，由于这次动乱中的影魔逃出了灵渊并且危害到了伽莫和血祭，因此这两国借机同时对灵渊施压，也因此导致灵渊在四国战争初期处于极端被动的局面。
[ii]Silence。
[iii]很少有人知道这就是雪莱。不过，在真正的历史中，雪莱有大法师的实力，但却并没有取得大法师的称号。
[iv]这里塞伦斯使用的是一个被评定为二级法术的冥鸟召唤，它们是低级黑暗精灵的一种，攻击力很高，但是不经打，召唤出来以后，不分敌我地对眼前的目标进行攻击，这个法术主要用于对付法师。使用这个法术只需要部分的法阵召唤材料和黑暗系法术的基础法力，投入的法力量越大召唤出来的冥鸟越多。一般来说，能使用这个法术的法师都能使用三级法术。
[v]这是名叫风之怒的基础法术，只要魔咒和法力就能发动。不过这个法术是基础咒文中少见的不稳定的咒文，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能保证精准的命中。这个法术是初级风系术师最大的难关，无论是法力的掌握还是法术的精准度控制，因此很多风系术师将这个咒文作为日常的练习咒文使用。由于莫雪冲入的时候将她从施法状态中抽离出来，因此这是重新施法，从她一边说话一边完成施法动作中可以看出她的熟练度相当高。
[vi]这个咒语属于非古代魔法的新咒文系统，是由法师协会评定过魔法之一，由三个部分组成，一个是每个法师特有的连音词（这个由法师自己摸索决定），在连音词的两端是代表法术系统的首字和代表法术名称的尾字，有时也会反过来，至于具体的组成，那则是法师们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