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乌鸦我仿佛见过很多次了,不知为什么,就是有这种直觉。它就落脚在店门前那棵银杏树上,正歪着头梳理一身油光水亮的黑色羽毛。
我走到那棵树下,阳光从翠绿树叶间的缝隙中流泻出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树影。那只乌鸦仿佛被暖阳镀上了一圈金光,看上去很与众不同。终于知道它哪里不一样了,在它的脖颈处,有一小块的羽毛是蓝色的。
乌鸦会长出蓝色的羽毛?基因突变?新物种?
就在我好奇的时候,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惊,大叫一声。树上的乌鸦倏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回过头,正对上老黄那双鹰眼。他见我脸色不悦,讨好般的硬挤出一丝笑容,怎么看都怎么别扭。说实话,我就是不太喜欢老黄,总觉得他在故弄玄虚,每次他一开口就准没有好事。
“你有事?”我问。
“没事,就是把这本借的古书还给梅兄。”他掏出一本用牛皮纸精心包裹着的书,又朝店内瞄了一眼说:“不过他好像不在哦。”
我接过书,打算回屋。
“阿笙,等一下。”他连忙叫住我。从老黄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以及那副故作高深的神情中,我早就料到这家伙又要开始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了。
于是就在他欲开口的前一秒,我发挥了有生以来最快的奔跑速度直接冲进了店里,在阿彪惊慌的神情中,以风一般的速度关上了店门。最后惊魂未定的冲着玻璃门外被吓呆的老黄微微一笑,摆摆手:“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事。”
谁知道老黄还真是个不吐不快的人。
“阿笙!你就快要结婚啦!!!”老黄这个狡诈的人忽然从半开着的窗口里伸进头来,一通大喊,这下我想不听到都难了。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遇见祸事,或者被鬼缠身等等,没想到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要结婚了”,跟谁结啊?越琢磨越不安,我连个男朋友都还没有呢,怎么会突然就结婚呢。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老黄每次说的话都是准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老黄的话,想去街尾的花圈寿衣店问问,可一想到老黄那故作深沉的脸就不想去了。
又是一个阴雨天,屋里只剩下我和阿彪,莫名觉得很冷清,梅男子不在,那些客人来了问我价钱,说的那些行话,我也不懂,弄得大家都很尴尬。于是干脆把店关了,贴上暂停营业的招牌。
这下我和阿彪都成了彻彻底底的闲人,阿彪没事做就坐在店门口安安静静的看报纸,我就趴在那张算账用的大桌子上看着街外的景致。
雨水轻圆,一颗颗从遥远的云层中坠落下来。顺着屋檐,滴答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一只乌鸦冒着雨落在了店门口的那棵银杏上,雨水打湿了它的羽毛,看上去有些狼狈。又是那只脖子上有蓝色羽毛的乌鸦,它又飞回来了。我仔细的盯着它,恍惚间竟然觉得跟它四目相对上了,它微微歪着头,那双圆圆的黑豆般的小眼睛似乎也在盯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双人的眼睛,布满沧桑的眼神。
鬼使神差般我打开了窗户,冲着雨中的那只乌鸦说:“进来避雨吧。”湿冷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让我打了个哆嗦。
它真的听懂了,像个高傲的贵宾一般,梳理了一下自己被雨打的凌乱的羽毛,然后直直冲着窗口飞了进来。翅膀扑棱的雨水溅了我一脸,接着它落在了桌上那杯热茶的旁边,好像在取暖。
我关上窗户,一下子暖和多了。对着那只乌鸦说:“你倒是聪明啊,知道找个好地方呆着。”
我走到那张梨花木的桌子边,喝了口热茶,继续翻开那本老黄之前还来的书,这书光看名字就很有趣,叫“妖怪的天劫”。
这只乌鸦也不乱飞乱叫,只是在桌上用两只脚走来走去,留下湿漉漉的脚印。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讨厌它,就仿佛命中注定它应该在这里一般。
“妖也有天劫吗?”我一边翻着,一边喃喃自语道。
就在我说完这句的时候,那乌鸦忽然停住了,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盯着我看。
我笑道:“是我长的太漂亮了吗?”说完吐了一下舌头,自己都觉得说这话太糟心了。
电话铃响了,在这个平静的雨天,罗丽丽快要疯掉的声音从听筒清晰的传来,她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的嚷着:“阿笙,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上次她这样子情绪失控的时候,就是她的前男友跟她分手的时候。
“方若这个混蛋,他说我不该瞒着他割双眼皮,现在的样子他一点也不喜欢了。”罗丽丽大叫着,虽然我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耳朵还是没做好准备。
“不是变得更漂亮了吗?再说你的样子也没有变得很多了,只是个双眼皮啊?”
“可是方若说”罗丽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方若说,他之所以喜欢我,是因为我这双睛跟他当年在睿山见到那个从水里出来的女人很像。你说这都是什么狗屁理由啊,因为我长得像个也许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女人才喜欢上我。”
“说明你就是他心里面的女人啊。”我忙接话,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不信。
罗丽丽在电话那头哭啊哭,我就在电话这头老实的听着,开始还心疼的劝慰几句,后来干脆喝口热茶,一边举着电话,一边看那本《妖怪的天劫》。这书上说,每只妖怪修炼到了一定的年限就会遇到天劫,而这天劫躲不躲得过,都得靠运气看命数,而且每只妖遇到的劫数都不一样。
“你说,那什么被雷劈死的鲤鱼精是不是方若自己想出来骗人的?”罗丽丽说道。
我突然想起当日方若说的那个故事了。
肃杀的秋天,遥远的深山,那古老的池塘里盛开着一朵朵不合季节的美丽莲花,有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淡淡鳞片的女人在一声雷响之后,消失在青绿色的水里。
最后水面上浮出的是一条金鲤鱼的尸体。
我说:“天劫?”
“你说什么呢?阿笙!”罗丽丽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后面罗丽丽在说些什么,我就没听进去过了。
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狐狸送我的青镬石竟然发出了淡淡的蓝光,那一片蔚蓝的晶莹的石头中有丝状的光在缓缓流动,握在手心里凉凉的,看上去奇异极了。有多久没有见过狐狸了?
他仿佛消失了很久。
那只乌鸦踱步到我面前,歪着头。
一阵风吹过,那本书一页页在翻飞,我伸出手想按住,却发现那纸张被风吹乱的速度快的有些不正常。
最后,停在了第九十八页。
那上面写着“妖,聚则成形,散则成物。有灵气的任何物都可变化成形。遇天雷者,为最难劫,唯有酒酿童子,方可渡难。”
合上书,想起那鲤鱼精,我自言自语道:“原来真的有天劫啊。”
那狐狸活了多久了?他为什么突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戴?这是他第一次消失了这么久。
“咯啷”一声,对面狐狸家的大门响了一声,却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