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粮叔倒是一个闲暇不下来的人,一但让他天天躺着休息,他的身体硬朗了点儿后,心里就开始闷得慌。
这不,他都还没躺几天儿,气管炎顺了点儿时,就开始拿着大刀磨蹭着去竹林里,把黄竹子砍了回来。他盘坐着在大门口外,认真地削着一堆竹篾儿,又耐心的编织着箩筐,簸箕,还把大石竹扁担修成漂漂亮亮的光滑溜子。这样,赶逢集的日子一到来,他就开始颠簸着把这些劳动成果运到镇上卖钱去了。一来,这样可以有零钱给家里添个菜,他也不想三天两头的麻烦他的大女儿秀英给送菜过来。二来,他更是心疼他的大孙子古田,有点儿吃的也老惦记着他,老怕他在学校里吃不饱。
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还不到几天,他大女儿秀英早起去担豆腐卖的时候,就听到村里的长辈们问起了她父亲古粮的事儿来,她才知道她的粮爸又开始犯老毛病了——农民劳苦的命,一天也闲不住,又不愿意好好的休息,老是要瞎折腾。因此,她特地卖剩了两斤豆腐给送了过来,顺道来看看她的粮爸。
“爸啊!你咋又在这里瞎折腾来了,您的身体都还没有好全呢!也不在家多休息休息!”秀英大姐她一来到了家门口,把豆腐担子放下,就开始责问起她老爸古粮道。
“没事!不用担心!我这副老骨头都是这个样子的了,还能折成啥样!现在我都不咳嗽了,还不是天天一个样子,正常的很呢,能有什么事儿呢!何况,老是天天睡在床上也不是个办法。”坐在家门口外的古粮,自顾自的削着竹篾儿,也不准备抬头看看他女儿一眼,随和着说道。
“那您也不要太累了自己啊!整天花精力来编这些东西,又伤神,又费力,你的身体哪能吃得消嘞!你也倒要多休息一下,倘睡得多了,不想躺着咯,那平时就多出外面走动走动嘛!”秀英她还是心疼着她粮爸,苦口婆心地说道,“我把豆腐装在盆子里了,等妈回来告诉她一声,让她煎好了就煮着来吃,那我就先回去了。”秀英姐她一说完,就转身把豆腐端回了厨房里,又折出来忙活着整理担子了。
“你忙!你就回去你的吧!她们也不在家里,不用管那么多。”古粮平静的回道。
秀英大姐她整理好了担子,绕过地上的竹篾儿,走到了古粮的身边,说到:“爸,给点钱您,拿着去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秀英大姐她把话一说完,就塞了二十块钱给古粮。
古粮抬起头来,满脸的不高兴了,“我不缺钱用,你拿回去吧!”粮叔他一说完了话,把钱塞了回去。
“爸啊!您平时哪来的钱,您有钱没钱,难道我还不知道么?拿好!我今天卖了豆腐,有钱!”秀英说完了话儿,转身跨过了竹篾堆。
“一天卖了那两斤豆腐能有几个钱,你那三个娃,不用上学不用吃了啊!过来拿回去!”古粮耐不住性子了,责怪着他女儿给了他钱。
“娃儿有他爸呢,您老不用担心他们。我先回去了,我过几天了,再过来看你”秀英把话一说完,就挑起了豆腐担子,转出了家门。
古粮心里清楚得很,他的大女儿秀英,日子也过得挺苦的。一个女人家,每天起早摸黑的,既要顾着家里,又要在外跑,要赚两个钱也实在的不容易啊!何况,他的女婿常年在外跑,到处给人家包揽建筑工地,他儿子三根,闲时就是跟着他姐夫当了建筑工。他的三个外甥,大外甥子已经在上大学,小的两个还在上中学,眼看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很嘞,这生活有多艰辛,谁的心里头都有数的啊!况且,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孙们的日子过得更好呢!
古粮自己活到了这把年纪,经历过的事儿多了,也就能看得开了。他现在,只要自己能不麻烦子女们,他也就不想去麻烦他们,能盼的,就是他们的日子能过得更好!可他心里也有难受的时候啊!女儿的日子虽辛苦了点,倒也不用挂心着她。可他的两个宝贝孙子,自小就没了父母,他的小儿子古三根虽一直愿意照顾着他俩兄弟,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三根他总该有自己的孩子,即使他自己还一直愿意供养着古田和古苗俩,可现实的压力最是无情的,眼看着家里头,年底就要添新人了!作为当爷爷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谁又能说得准将来会怎样呢!因此,古粮他自己趁着现在还能干点活儿的时候,他也总不愿意躺着在床上,即使不为其他人着想了,他也总得为他的两个孙子挂着心吧。
民国二十二年冬天出生的古粮,经历过战争年代,吃过大锅饭,走乡串巷的,担过豆腐担子,贩过猪,卖过粮食的种子。可岁月不饶人,年轻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他十三岁那年,父亲得痨病去世后,作为长子,他开始当家。二十一岁那年,他到外乡去,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同龄的媳妇。粮嫂跟着他,吃了一辈子的苦,也劳碌了一辈子。
他现在,倒也什么都看得开了,该操心的他操心不来,不该操心的他也不想瞎操心。倒是粮嫂,跟着他,倒没享过一天的清福。嫁给他之前,她是个孤儿,从小被寄养在别人家当童养媳。解放后,她得到了自由,听从叔父的安排嫁给了他。年轻时,他在外走乡串巷,家里的三个孩子和这个家的活儿都丢给了她。而他在外混了一辈子,什么事儿都干过,结果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可不管怎么说,他的心里对他的媳妇粮嫂,也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儿的亏欠。可他,又是一个古板的男人,什么话儿也不懂得怎样去表达出来,只能把所有都埋在了心底里。
哎!回想那么多还有什么用呢!如今,岁月不饶人,他还能做点什么。现在,唯一能让他挂心的,就是他的两个孙子。
逢赶集的日子一到来,他早早的吃了点饭,就来到古六叔的家里等着他的顺风车了。
古六叔是浪花村里唯一能开得起拖拉机的人。他年轻的时候,省吃俭用,积攒了半辈子,换回了自己的车。如今,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他还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富有激情。每天,他都开着自己的大铁头货车——拖拉机,走街串巷的,去给人家运起了货物。同时,他能赚回来的钱,总比留在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里操劳着强。何况,家里的那点地儿,还有他的老婆六婶呢!这样的日子,他家里有钱花有粮食储着,能尽起了养家糊口的男人的责任,也算是过得去的家庭了。谁又说不是呢!在浪花村里,他家算是个浪花村为数不多的“小康”之家咯!
古田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爷爷古粮又来学校的大门口等着他下课了。而且,这次还给他塞了十块钱。
“阿公,您咋又来了呢?您的身体不是刚好嘛!怎么不好好的呆在家里休息呢!”古田满脸的不高兴,责怪着他爷爷粮叔道。
“嘿嘿!么事,么事,我今天跟着你六叔的大车过来,把上次编织好的箩筐和簸箕顺路给捎了过来卖。”粮大爷倒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嘿嘿的笑着说道,“你六叔还在路口等着我呢!你把这钱拿上吧,拿去买点好吃的!别饿着了。这袋子里装了一碗汤饭,还有几块肉,拿回宿舍再吃吧!”粮叔说完,把钱和装饭菜的袋子都塞到了古田的手上,转身回去了。
古田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沉重的,默默的接受着这一切。他看着他的爷爷渐行渐远的蹒跚的背影,直至到最后湮没在他的亲房古六叔的拖拉机大车上。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是心疼他爷爷的身体,更是害怕时间的残酷和无情。“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故他少年时已失去的双亲,那种缺失的遗憾和痛,没有人比他更能有切身的体会。现在,对他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份亲情更可贵的呢!
期待着一切都还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