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落跳过楼,但是没有死。
或许是因为楼层太低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落地姿势不对的缘故。那次预谋已久的自杀,只摔断了他一条腿。
那之后,萧天落便不得不拄着拐杖去上学了。
萧天落的同桌名叫蒲珊珊,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可爱女孩。
蒲珊珊曾与萧天落在一个孤儿院长大,他们同吃同乐,形如兄妹。只是在五岁那年,蒲珊珊被一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富有夫妇领走了。两人到了高中才有了再一次见面的机会。
其实萧天落长得也不丑,人也挺机灵,为什么就没人收养他呢?
只是因为这个少年天生就患有心脏病,他原本的父母也是因此才抛弃他的——就连他的名字都是集结群众智慧诞生的。
心脏病病人不得做激烈运动,就是爬个楼梯都要累个半死。萧天落自瘸了以后,每天上下教学楼对他来说就如同万里长征一般。
好在学校挺照顾他,给他找了一间在一楼的宿舍——消除了萧天落每天猝死在楼梯上的一半可能性。
萧天落的班主任是个秃顶老头,人称“老肖”。
此时,老肖正在讲台上激动得唾沫横飞。
“龙与人类的共存与竞争关系,一直是高考的重点。这方面的题出得很多样,不过基本年年都会出现……”
窗外适时地传来两道扁仄的鸭叫,似在赞同一般。
龙在距今900多年前就灭绝了,萧天落很是痛恨这个种族生命力的薄弱——如果现在还有那所谓的龙的话,他自杀还会有这么麻烦?
“你昨晚又去楼顶了,是不是?”蒲珊珊趁着全班同学哄笑之际,悄悄问萧天落道。
“谁说的?又是肥袁?”萧天落皱眉道。
肥袁是萧天落的舍友,本身姓袁,又因为身材肥硕,便被取了这样一个绰号。
“你别管是谁说的,我就问你你上去干嘛?”蒲珊珊小脸一板。
“能干嘛?看风景呗!”萧天落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看个毛线风景!”蒲珊珊蹙起了秀眉。
“你难道觉得断一条腿不过瘾,还想摔了另外一条?”
上次没挑对地方,这次应该不只会断一条腿。
萧天落心里想着,嘴上说道:“你看我现在半残不残的多麻烦,如果彻底残了,说不定以后就不用来上学了。”
“哎……我都懒得说你了。”
蒲珊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你成绩这么好,以后随便上个好大学,出来随便找个好工作,干啥不行?”
这话萧天落已经听过不下一万遍了。
“成绩好”?
那只不过是整天没其他事情可以干只能学习罢了。
萧天落也想去打篮球,玩游戏,看AV……但他有这个条件吗?
好吧……其实AV他还是看过的。
萧天落现在每个月能从一个叫黄标的富翁那拿到600块钱的生活费,代价是隔三差五就要去参加个什么所谓的“见面会”。
大体流程就是从红地毯走过去与黄标握握手,他跟你说几句“鼓励”的话,递给你一套不值钱的文具,然后前面的人“咔咔咔”一通闪光就完了。
只是自萧天落上中学以来,特别是高中以来,他每次都成了最后压轴的那个——要等所有人都过完之后才能上去,还要背一大通事先有人给他的准备好的说辞。
为什么?因为他“成绩好”呗!
“中午我们去外面吃吧!”见萧天落没有更多的话,蒲珊珊也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过于纠结。
“不要,每次出去吃都是你付钱,别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小白脸一样。”萧天落果断拒绝道。
“那这次我把钱给你,你去付钱?”蒲珊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算了,反正我已经当了这么久的小白脸了,再多当一次又何妨。”萧天落叹了口气……
放学后,两人来到了学校门口的一家小吃店,这也是萧天落能走到的最远距离。
店内熙熙攘攘,俊男靓女,立马吸引了很多人的瞩目。
是的,萧天落不仅不丑,其实还长得有点帅。
两人找了一处空位坐下,蒲珊珊拿过菜单就自己研究了起来——萧天落从来不提要求,有什么吃什么。
与此同时,两个坐在不远处的大妈一边偷瞟着两人,一边悄悄议论道:
“那姑娘长得挺俏啊!”
“那小伙也不错,只可惜是个蹶子。”
“你看他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纵欲过度了?”
“我觉得准是这样,正规的运动不行,就追求另类的呗!”
“你看那姑娘红光满面的,肯定全是从小伙子那榨取的。”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
餐馆内人声嘈杂,正在一心点菜的蒲珊珊并没有注意到那两人的对话,但萧天落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生来各种感官似乎就要比常人敏锐,医生对此的解释是:因为心脏有缺陷,导致了他身体素质远不如常人,所以在其他方面就有所补偿——正如盲人通常听力过人,而失聪者也视力非凡一样。
然而这所谓的补偿……除了在他躲在宿舍里偷看肥袁的成人杂志时,每次都能让他在被逮住之前及时隐藏起来,就没有更多的卵用了。
……
如果让萧天落用一个字来形容这个世界的话,那一定是“烂”。
在他看来,人类社会就是由一群烂人统治着更多没他们烂的人,那些没他们烂的人又统治着更多更没他们烂的人——反正越在上面的人越烂就是了。
如果想往上爬,就要想方设法把自己变烂。
什么?你说那些社会上的人渣他们已经烂透了,为什么还只是底层的小虫子呢?
那是因为他们没烂对地方,或者说烂错了方向。
就比如自己面前这个胖子。
晚自习后,宿舍,肥袁正一脸堆笑地站在萧天落面前。
“天落,那个……借下今天的作业呗。”肥袁的姿态活像个正在向心上人表白的纯情姑娘。
萧天落用眼角瞅了他一眼。
这胖子有个当官的老爹,据萧天落所知,他光鞋子就有三十多双。
肥袁为了博得蒲珊珊的好感,经常把他的隐私给抖出去,弄得萧天落好不烦躁。
这种“猪”室友,不腌了他都已经是极尽忍耐了,现在他居然有脸来跟自己要作业抄?
“呵呵!”萧天落冷笑一声,自顾自地看起书来。
肥袁脸上的肥肉颤了一颤,肥肥的拳头使劲攥了起来,却不敢再有更多的动作。
萧天落此时倒是希望他一拳打上来,最好还把自己打得心脏病发作,那他还能在死的时候拉一个“烂错了的”人下水。
一个同样等着抄作业的室友看肥袁碰了颗钉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袁哥,别在意。就是一个书呆子罢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就是,仗着自己皮囊不错,整天装清高勾引小女生,这种男人真和****一样。”另一人也说道。
萧天落把书“哐”的一声合上,撑着拐杖出了门。
麻雀虽小,但只是在你窗边聒鸣也足够惹人心烦。
翻雪山,过草地似的爬到顶楼,萧天落靠在墙上喘了五分钟粗气,用偷来的钥匙打开了通向楼顶天台的门。
怎么偷的?底下那个宿管大爷每隔二十分钟就要去趟厕所。
萧天落满头大汗地靠在护栏上,把拐杖扔到一边,点起了一根烟。这烟是他从肥袁那里偷来的,二十块钱一包的红塔山。
萧天落大吸一口,仰头望去,只见几粒星辰远远垂挂在天幕之上。蟋蟀静静地叫着,四周高楼上的零星灯光就似地上的繁星。
护栏不高,轻易就能翻越而过,再向前一步,就是永久的解脱。
萧天落已经记不得他是第几次站到这里了,也说不清每次俯视操场时是何种心情。
是坦然?是无奈?还是那莫名的一丝期待?
每当此时,他都会想起一句常用于劝解人的话:“连死都不怕,害怕活着?”
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对死亡的未知。你不知道你死后究竟会到哪里,会过怎样的生活。所以不论人生怎样不如意,大多数还是选择继续苟且偷生。但对于那些狂热的教徒,他们坚信自己死后会去天堂,或是所谓的极乐世界。
这样的人不但不会怕死,甚至还会期待死亡的到来。
萧天落虽然不信什么教,但在他看来,如果把自己的十八年生活概括起来,绝对是一个残疾又贫苦少年的励志故事。等自己考上了什么好大学,电视台来做一期专题节目都毫不意外。
就算真有什么天堂地狱,他也一定不会去后者。
所以,萧天落也可以算一个不怕死的人。
而当人不怕死的时候,唯一怕的……那就只有生不如死了。
“再想下去我要成哲学家了。”
萧天落苦笑着扔了烟头,呆呆望着天空,心里所想的全是蒲珊珊的一颦一笑。
一直以来,他都把蒲珊珊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虽然他除了给她讲题以外也没尽到过什么兄长的责任。
萧天落觉得这个女孩现在之所以如此关心自己,绝大因素只是出于同情而已。等到以后,等到她成家立业之后,她一定会忘记自己。
那时,自己便可以孤苦一人,毫无顾虑地结束这荒谬又可悲的一生了。
萧天落在蹙眉的同时嘴角也扬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愁。
他此时并没有注意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教学楼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