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个中国人,他去英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我的母亲,一个漂亮的英国华裔。他们不知何时在何地相遇了,那或许是一场浪漫的邂逅,又或者一次尴尬的碰撞,总之命运让他们认识了。”
“认识之后他们就陷入了热恋,一次意外让他们有了孩子,就是我。”
“父亲当时很欢喜,他是个传统的人,也是个负责的人,至少那时如此。发生了这种事,他果断的向我母亲求了婚。也许是求婚场景太浪漫,或者是拿来求婚的翡翠镯子太绚丽,原本没打算结婚的母亲竟然答应了。”
说到这里,李红颜摸了摸自己左手手腕,那里戴着一只看着便价值不菲的祖母绿手镯。
一抹流动的光彩,仿佛最鲜嫩的树叶,炫耀般投入诸葛梨花的眼睛,令从不在乎外物的她,也不禁沉醉其中。
所以,她没能看见李红颜嘴角的那一丝讽刺,和掩藏更深的咬牙切齿。
“他们甚至没有通知家里,偷偷举行了婚礼。那时我的母亲还是大一的学生,因为怀了我,我的母亲不得不休学,在家待产,一直到我出生。”
“可我竟然不是男孩,而是个女子,这让父亲很失望。他是家中独子,三代单传,作为一个中国人,他背负着传宗接代的使命。”
“所以生下我不久,他便提出再生一个小孩,可我的母亲没有同意,她不愿再休学一年。”
“我的父亲没错,他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同时也是希望这段婚姻得到家里的认可。他了解他的父亲,那是个比他更加传统,守旧的人,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外国女人,即便女人的父亲也是中国人。除非,他们有了孩子,一个男孩。”
“母亲也没有错,她只是不愿浪费青春,只是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且,她并没有彻底的拒绝,彻底的摧毁父亲的希望,她只是将时间推后了些,想要先完成学业。她也表示了,只要事业稳定,她愿意生三个,四个,甚至更多的小孩,直到父亲满意。”
“我也没错,我也不愿让他们为难,我也愿他们幸福。可我无法选择,上帝赐我以女儿身,我便做不了男儿。”
李红颜显得有些激动,声音带着一些些颤抖,眼里闪烁的水光,和攥紧衣角的纤手,表明着这一切。她似乎想要懊恼,想要愤怒,想要痛骂,可是不知为何,竟然忍住了,紧咬着嘴唇。
那眼神,那姿态,那动作,让诸葛梨花心疼,她原本以为自己就足够不幸,却不料还有比她更不幸的人。至少,她的父亲是爱她的,她的母亲也是爱她的。
“那应该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吵了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是一个刚满月的婴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四次......”李红颜突出一口气,像是吐出所有压抑,再次变得平静,继续开口道,“我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只知道从记事他们便经常吵架,吵完和好,和好又吵,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我五岁,他们终于不吵了,甚至已经不住在一起,虽然没有离婚,却快要形如路人。那之后,我便开始跟着母亲。父亲只偶尔来看我,每次来,他都冷冷漠漠,模样不像是来见女儿,倒像是在履行公事。可我还是很高兴,至少我有一个父亲,至少还能时而见着他。”
“原本,按照这种发展,两人应该很快离婚,从此再也不见。可是事情在那一天有了转机,那一天,两人兴高采烈的一起回家,告诉我说‘荷莉,你马上要有个弟弟了’。荷莉是我的英文名,那时我还不叫李红颜。”
也许是怕诸葛梨花听不懂,李红颜特意解释道,她的语气依然低沉,并没有要做姐姐的那种欢快,似乎预示着下面的故事并不美好。
果然,当李红颜再次开口,故事再次回转凄凉。
“我不知道他们是何时怀上的,只能根据时间推理,隐约感觉应该是我六岁生日时。那天两人陪我一起过生日,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最后还久违的睡在了一起。”
”我当时很开心,既因为马上要做姐姐,也因为两人的和好。那是我出生以来过的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至少不用每时每刻担惊受怕。“
“两人如胶似漆的待了三个月,也让我幸福了三个月,又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的美好破灭。”
父亲的女朋友找上门来,三个人发生了争执,推搡之间,母亲倒在了地上,流了产。我的弟弟还未出生就这样没了,然后,好不容易打算重新开始的两个人,再次回到了以前的状态,不停的争吵。最后,两人签了离婚协议书,我的家庭彻底没了。”
“父亲再次离开了家,从此没出现过。听说他娶了那个让我母亲流产的女人,两人生活的很愉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也没有孩子。我跟着母亲又过了六年,听她骂了六年男人。“
“听得多了,我也开始讨厌男人,“李红颜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改了口,更加确定的道,”不,不是讨厌男人,准确来说是讨厌婚姻。我以为我的人生之所以悲剧,就是这两人不幸的婚姻造成的的。“
“那时,我便暗暗发誓,我要永远一个人。”
说出这话的李红颜转眼变得尴尬,她想到了慕容小花,也想到了李须臾,似乎自己早已经违背了誓言,不由得一阵脸红。她瞟了一眼诸葛梨花,发现女警同志双眼泛起着水花,似乎正忙着感同身受,忙着悲伤和同情,根本没太注意。
她便安心了,抚摸着镯子,再次开口。
“十三岁的时候,母亲给我留下这个手镯,通知父亲之后,就抛弃我,和一个男人跑了。父亲最终没有来见我,他安排一个朋友送我回国,将我交给了他的父亲,我的爷爷。“
“爷爷很沉默,但我感觉他是关心我的,虽然他总是板着脸,经常露出‘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的表情,对我却是不错的。至少跟着他,我不用自己煮饭,自己洗衣服,自己打扫卫生,不用受冻挨饿,担惊受怕,整晚的做噩梦。”
“有时候,他喝了酒,会给我讲祖宗的故事,讲武馆的百年传承,讲他原本的憧憬。他说,他的儿子不愿继承家业,他只能指望儿子的儿子来延续,可是老天不开眼,只给了他一个孙女。然后老人家就是哭天喊地,各种伤心绝望。“
“第一次看到那一幕,我觉得应该做点什么。等他第二天醒来,我就说‘让我来继承吧,爷爷!’,可他拒绝了。我百般请求,他还是不答应。“
“我是个认定就不会放弃的人,那之后每一天我都对他重复一遍我的话。为了表明我的决心,我开始跑步,扎马步,转梅花桩。我在英国长大,对武道一窍不通,可家里有许多书,我就自己摸索,竟然学的有模有样。”
“那时候爷爷已经六十,也许觉得自己时间不多了,他终于答应了我,在我要问第一百四十四次的那个早晨。他将我带到了一间密室,在满屋子的灵位前,为我举行了仪式。”
“从那一天起,我便开始了真正的修行。”
“修行一点也不有趣,很枯燥,很煎熬,可我却甘之如饴,重复着站桩,扎马步,击打木头人,十年如一日。爷爷开始偶尔露出笑脸,不在整天愁眉苦脸,喝酒也变得痛痛快快,不像之前总是沉沉闷闷,甚至不时还会夸我两句,直言是‘后继有人‘,’没有辜负祖宗’。”
“慢慢的,爷爷越来越苍老虚弱,甚至不得不待在医院里。有一天,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想在闭眼之前,看一眼曾孙。老人家的意思很明白,他希望看到我成家,看到我的后代。“
”我告诉他,其实自己早就怀孕了,而且是个男孩。他以为我是在骗他,我就拿出检查单给他看,再三确认之后,他高兴坏了,老泪纵横,说要多活几天,看他的曾孙出生。“
“老人家最终没能坚持到那时候,在我怀胎五月时就去世了。去世前他拉着我的手,请我一定让孩子姓李,我说当然姓李,不然姓什么,孩子又没有父亲。”
“对,孩子可以说没有父亲,他是我人工授精怀上的,法律上来说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李红颜看着诸葛梨花眼里的疑惑,解释道,“我之前说过,我讨厌婚姻,可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不存在纠纷的孩子。”
“我的母亲有一个好朋友,正好在英国一所精子库工作,我们时常联系,我父母的故事就是她告诉我的,我决定接受她的建议,去做人工授精。我知道爷爷不喜欢混血,就特意挑了一个中国人。”
“他叫慕......容......小......花......”李红颜看着诸葛梨花,一字一顿的道。
灰色的光打在诸葛梨花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没有说话,因为她在思考。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李红颜要讲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听来和案子毫无关系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里,隐藏着夏桔梗的动机。
这是夏桔梗对慕容小花的报复,绝不会错。
“慕容小花知道么?”沉默良久,诸葛梨花问道,看见李红颜摇头,她突然自嘲道,“也是,那家伙要是知道,早就闹翻天了,呵呵--”
两人都不再说话,相对无言。
可是在远方,一个角落里,有人在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