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团在野原一夜间全军覆没的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很多驻扎在周边,希望靠依附强大的友军捡到便宜的军团尚未理顺思绪,命运便让这些还未适应角色转变的军团品尝到了比速团更悲惨的死亡滋味:
来不及抵抗便被毁灭。
野原附近的东进集团,云集了包括总将军克布奥的亚美联国精锐在内的圣战五成兵力,三日内便全数溃败至无回谷,五日内便被尚不知底细的敌反抗军全歼,尸横遍野,血染城池,真叫一个片甲不留。
中洲北半陆半数占领区数日内得而复失,圣战军一半主力被消灭,引起了圣战军联合总部的高度重视,无回谷大败仅过了六个时辰,一份加急文件便下发到了每一个军团的每一位军列长手中,敦促各部严格执行联合总部的最高战略命令:所有军团全面转入战略防御,固守据点,指挥权回归联合总部,全军统一调度,冒进者军法处置。
在这份三年以来最被动的战区文件中,还出现了一串以往的文件中从未出现过的文字,一些年轻的军列长看得稀里糊涂,而阅历更丰富的军列长则由此瞬间理解了联合总部的本意。
文件中的一段原话是这样形容这次战略转变的:
“十数年前的第一次圣战战争中,圣战军败于以此二人为首的中洲各国精英,今日之中洲虽已奸佞当道,精英尽毁,然此二人力量亦更胜往日千倍万倍;无回谷之耻历历在目,如今敌方锋芒太盛,为延续圣战大业,诸将切忌操之过急,稳守胜果,集全军之力,再图进取。”
“那两个人回来了。”
就像一夜之间从进攻者变成了防御者那样的毫无预兆,这句话就这样在参加过所谓第一次圣战战争的圣战军将士间流传起来,中洲各支反抗军中的战略构想也开始因为这句话而争议不断,唯有中洲大陆民间的态度最为鲜明,他们都在因这句话而欢呼,奔走相告。
到底是哪两个人回来了?
“精夕和灵沙就要回来了!他们没有死!他们化作神仙回来拯救苦难的中洲了!”
一个月前,中洲北陆北,牛角湾中距离大陆最遥远的望北岛上,一位老人对着两位来客念叨出这番话的时候,岛上的所有人都在笑话他老糊涂了,他所说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在痴人说梦。
这是两个面戴掩具没有露出相貌的大陆上来的客人,从两人大体的身材外貌上观察,他们应该是一男一女,而从两个人的声音来听的话,可以确信这就是一男一女。
男人沉稳睿智,女人温柔随和,痴人说梦的老人似乎很喜欢这两个人,一直在打量着他们。
“你们为什么要寻找那个小岛啊?那是个传说中的恶兽之岛,从我太祖父那一辈开始,出海的渔民就已经被警告不要靠近岛所在的那片神秘的海域,几百年以来,不听从劝告的渔民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你们真的想去那里吗?”
两位客者几乎都不假思索地点起了头,老人也心满意足地笑着点点头,从腰袋里掏出一叠粗糙的皮质纸书,一手把书递向两人,一手指向北方的茫茫大海,声音微弱却吐词清晰:
“北向百里有五丈礁盘,以此为据,半日可达恶兽之海,岛便在中心。”
两位来客躬身施礼,谢过老人,然后披袍盖帽,跳上港口的泊船,催动船往北方而去。
“精夕和灵沙回来了!他们没有死!他们化作神仙回来拯救苦难的中洲了!”
港口的老人对着已经隐没在海天一线的客船的前进方向,又开始满心欢喜地念叨起他痴人说梦的那一套言语,送行的其他岛民都纷纷嘘了一声,然后各自回家去了。
“我们一直都没有离开!”
这句话是两位来客说的,在只有老人认真倾听的时候,轻轻地呢喃。
须臾半日,雾瘴弥天,两位来自大陆的客者:精夕,灵沙,已经进入指路老人口中所说的恶兽之海。
“赤焰作雾,蛟龙吐瘴。传说没有错,这两只兽灵已经在此相斗数百年。”
船停定在了海面上,女客者即灵沙捻指轻吟,一阵细不可闻的声音扰乱了原本相持不下的雾瘴。
一瞬间的沉寂之后,两股强大的气流卷起雾瘴,裹挟着海水,从船头两侧汹涌袭来。
“嘭!”
两股气流纷纷在船头前一丈处撞上了障碍,那是两面如镜面般透明无垢的空盾,力量源自船头两人中的男客者,即精夕,他双手前伸,一番加力后,船前的两面空盾加速向前,撞碎了来袭的水气柱。
船四周的雾瘴被空盾爆散的力量驱散退避近百丈之远,空气暂时又沉寂下来。
“赤焰已熄,蛟龙遁海。”
灵沙的话音刚落,精夕便迅速抱起她跳离了小船。
“噼里啪啦……”
一道轰天的青色光芒自船底冲破阻碍,将木制的船体撞得粉碎,疾速跃入半空,遁入了灰色的雾瘴中。
精夕在空中跃转了几圈,龙虎面具掉落入海,他稳稳地落定在水面上,缓缓放下了灵沙,表情严肃地紧盯着天空,脚底泛起了术印的白色光芒。
灵沙站定在水面,扯下了已经破损的遮纱,精致如霜花凝华的脸庞仿佛在灰色的空气里闪动着纯净的光芒。
“看来是一只青蛟,戾气很重!”
灵沙细眉紧锁,双掌环合,站立的水面上也泛起了白光,同时白光光晕中还有游动的光丝在构造图案,最后串联成了中洲人无比熟悉的印记:八卦印。
“戾气再重我也能帮你引过来,注意四周,等我回来!”
精夕双掌泛光,光晕中似有金龙环游,同时脚底也泛起光芒更盛的游龙印,一个猛踏,精夕的身躯如入云之鸟掠过雾瘴,消失在灰霾中。
灵沙缓了缓紧蹙的眉头,环掌依旧,轻轻合上了双眼。
破鸣声与呼啸声仿佛都来自虚空,时强时弱,时隐时现,然而灵沙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没有一次轻易地就睁开双眼去探寻视线内的各种动向。
“灵沙!”
来自精夕的一声急促而悠远的呼唤,灵沙双目猛睁,一张扭曲而狰狞的恶兽之脸就在三尺之外。
灵沙有一瞬间的惊讶,却也很快就恢复了淡定,她并不惧怕这只光是眼睛就比自己的头颅还要大的青色巨龙,也不惧怕它那张只需要一嘴就能把自己吞进肚子里的深渊巨口。
只因为灵沙知道,这条青色巨龙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正在被自己早已布置好的牢笼法阵禁锢着,无法动弹。
精夕手握一把流光长剑自空中落下,稳稳站定在灵沙已经围起了立体光晕的禁锢法阵外围,
青蛟怒目圆睁,眼眶深邃,充满敌意地紧盯着灵沙,利齿外露在咧开的巨嘴之外。
禁锢法阵内渐渐泛起了闪耀的流光,流光在翻滚,飘摇,向着法阵中心-灵沙站立处旋聚。
青蛟硕长的身躯挣扎扭动着,试图挣脱禁锢它的那股无形之力,然而终究是徒劳无功,反而致使它的霸力消耗在无用的挣扎中,这就好似硬实的拳头打在了绵软的棉花上,青蛟只能是空有一身蛮力而无从发挥。
“戾气消散的过程漫长而无趣味,你大可以趁此机会去寻找赤焰之兽,如此便可更快达成本次北行的目标。”
灵沙凝目施术,同时不忘提醒法阵外围的精夕珍惜时间,精夕听到这番话,无奈一笑,道:
“既然过程漫长,耗力巨大,便更该有人守护,我再不会轻易将你置身于危险境地!”
灵沙突然全身一震,心中顿时思绪万千,法阵便在此时产生了混乱。
“十年前在蜀山婚堂,你我结成夫妻,彼此间本不该再有这许多遮掩,其实你心里既然高兴,嘴上就不要再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了!”
精夕在外围助力加持禁锢法阵,稳住了那阵混乱,同时也不忘嘲讽一番自己的这位生死冤家。
灵沙雪白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她对精夕的打趣竟会产生似新婚妻子一般的羞怯,这在精夕看来也有些难以理解了。
“从五年前的天仑山开始,我们就很难再有似如今这般的相互打趣的时刻吧!所以,一时之间,还不是特别习惯!”
灵沙唇角微翘,这番肺腑之言并没有影响到法阵的平稳运行,反倒是激起了精夕心中的涟漪。
这就是答案吗?感情如新婚夫妻的真相吗?
精夕再次苦笑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灵沙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平稳施术。
青蛟似乎也在配合着这对沉默爱人的沉默,缓和了狰狞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阖起了硕大的眼睛。
时至黄昏,海面上弥漫的雾瘴消散了,落日的光染红了深邃的海洋。
精夕静静地站立在一块浮木上,凝目沉思,似乎正在冥想,一阵的悦耳的歌声由远及近,渐渐明晰,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小孩的声音,稚嫩,轻快,只是混入了一丝丝的阴沉,听起来就像一个故作深沉的诗人为了押韵,将一些词句拆散重组之后再念出来,韵味十足,却曲解了原意。
精夕很快就锁定了声源,身形一虚,快速移动到了歌者-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身边。
少年躺在一片由几块破木板搭成的简易木筏上,脖项上绑系着一棵带根的小青木,一身无袖布衣破烂不堪,头发蓬乱,然而脏乱的外表丝毫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灵气,除了那双眼睛让精夕感觉难以捉摸,其他的外貌特征都符合精夕看见他之前的预期。
“你们是神仙吗?”
少年看见突然出现在他的木筏上的男人,兴奋地从躺卧处跳了起来,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某种渴望。
“我们?”
精夕诧异地向着灵沙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灵沙也已经睁开了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少年。
“我能看见那位师傅,和她前面那条龙!”
少年的不问自答令精夕产生了刹那的错觉,这个少年仿佛是个成年人,或者说他的心理至少比外表要更加成熟。
“我们只是……”
“你们在驯服那条龙吗?太厉害了!”
少年的思维非常跳跃,精夕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我非常愿意和你聊一聊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我从南边过来,因为我听过这里的传说,我希望在这里遇到神仙,而我刚才哼唱的就叫做神仙歌,不过我不记得它的词了,所以只能哼唱它的调子。”
少年没有等精夕把问题问出口,便一口气回答了精夕心中准备弄清楚的两个问题。
这个少年心机太重了!
精夕虽然一开始看见少年的眼睛就产生过这种想法,不过因为坚信他还是个年少的孩子的缘故,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可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
通过少年的这两句话,精夕几乎已经可以确信这是个有预谋的相遇。
“你到过望北岛吗?”
精夕试探性地问向少年,看到了少年眼中闪过的慌乱,精夕并不想太为难少年,于是继续说道:
“其实望北岛是牛角湾中距离大陆最远的岛屿,是前往极北之渊的最后一个有人居住的岛屿,能来这里的人若说没登上过望北岛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你想必也是去过的……”
“我没去过!”
少年再一次说出了精夕没有预料到的话,而且不止一句:
“我承认我刚才撒谎了,我是从南边过来的,不过不是来这里寻找神仙的,而是,”
少年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满眼坚定地盯着精夕:
“跟着你们过来的。从云霄山一路到海边,然后到了这里!”
精夕已经被这个少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此刻他的内心只能用百味杂陈来形容。虽然已经意识到这是个有预谋的相遇,但是少年坦诚的态度则完全出乎精夕的意料。能在精夕和灵沙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从云霄山一路跟到极北之渊的恶兽之海,想必不会是尾随跟踪,而若只靠猜测和碰运气,则不知要走多少弯路,由此可见,这个少年的心性坚忍非同一般,同时又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有着异于常人的毅力,洞察力,推理能力,只是奈何心机过于难测,未来若不能得到正确的教化成为造福中洲的术师,必然会成为一个为祸世间的难解之患。
精夕心事重重地凝视着少年依然坚定的眼,看不出第二种感情。
“师傅小心!”
少年突然盯着灵沙的方向一阵惊呼,精夕刚刚从沉思中反应过来,灵沙的痛苦呻吟就已经猝然传来。
精夕迅速回身,看到暴动的青蛟一口将被赤红色气焰笼罩的灵沙含入了口中,他还来不及分辨青蛟的这个动作是想要保护灵沙还是另外一种最坏的结果,一团似红色闪电般的赤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了青蛟的前肢根部,只听见青蛟一声闷哼,硕长的身躯无力的向侧边倒下,激起一阵涌浪之后,沉入了海中。
精夕怒不可歇,双目圆睁,青筋暴起,单手唤出了游龙术印,那把通体乌黑的长剑自术印中疾旋而出,剑光寒朔,剑尖指向海面上那只不断蒸腾起海雾的赤焰灵兽-红色巨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