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踩着莫名的旋律,林墨缓缓地来到了三楼。
走过三楼的一个转角,一排破旧的铁门,顿时映入了他的眼前。
可以看见的是,有许多铁门都布满了锈迹,令看到之人无法不去怀疑它的防盗性能是否还存在。
这就是贫民窟。
不过这些,都不是林墨所要关心的。他在上到三楼后,只是稍一停顿,便径直往走廊的深处走去。
“咚,咚……”
最终,林墨在最里头的一扇铁门前停下。那股奇异声响,也是随之消逝在空气中。
瞥了一眼铁门,接着稍稍调节了一下自己气息,林墨忽然伸出手,直直的……便探向了面前的铁门。
他,是要敲门吗?
不,当然不是。
只见他的手,在触碰到铁门的那一刹那,一圈诡异的涟漪,忽然从林墨的手指指尖处泛起,并向四周呈圆形慢慢的扩散开来。
接着……
他的手掌,慢慢地,慢慢地……竟然陷了进去!
是的,陷了进去。
就像把手伸进水里一样的,没入其中。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林墨却丝毫没有感到的奇怪,他面色无比平静的继续把手往前伸,直至整条右手都没入门内之后,接着便是另一条手,然后是头,身子,双脚……
几息过后,林墨整个人已经彻底站在了屋内。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完全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同时,屋内的样子,也是映入了林墨的眼帘。
这是小到一眼便可以把屋内所有地方尽收眼底的空间。哪怕是相比之下最大的客厅只容得下一张破旧的沙发,以及一个拜访物品的柜子而已。
“呜呜,爸爸,你快醒醒,你醒醒啊,我已经把药给买回来了。你醒醒……”
此时,饱含伤心和绝望的声音,却把林墨的目光吸引到了客厅的中央。
只见在那破旧的沙发处,一个看起来才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正跪趴在一个躺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的身上,他一边用哽咽的嗓音对中年男人轻声呼唤着,一边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
不过,令小男孩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是,后者却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沉沉的睡着了一般。
睡着了一般。
不过林墨看见,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正被小男孩死死的抓在手里。那重视程度,就像是在抓着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一般。
眯眼透过一丝细小指间的缝隙看去,他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塑料袋里所装着的东西。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是止痛药。
不太可能是那个小男孩需要它,那么,只会是那个躺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了。
但,林墨觉得,他可能已经用不上了。
或许在那位小男孩看来,这个屋子里,只有他和中年男子两个人在。
然而在林墨的眼里,除了他自己这个人类无法看见的‘死神’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在这个屋子里。
是那个躺在沙发处的中年男人。
准确的来说,他,是那个中年男人的魂魄。
也就是说,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小男孩的爸爸,此刻其实已经死了。
至于死因,林墨在第一眼时,就已经凭借以往的经验看出那个中年男人的尸体的肌肉,过度疲劳以及重度拉伤。
不过真正的死因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胃癌。
而此时,这位父亲的魂魄,正脸色痛苦的望着那名伤心哭泣着的小男孩,眼里,满是深深地疼惜和眷恋。
他,还没有把他抚养成人。
他,还没有看着他娶妻生子,听到那声甜甜的‘爷爷’。
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太多太多的遗憾……
然而,事实却残酷的告诉了他,他在小男孩才七岁的时候,这个连日常生活都难以自理的年幼时段……便残忍的,离开了他。
让他在失去了母亲后,又失去了父亲这个唯一的亲人。
林墨看着这个魂魄。
它很平静。至少从行为上来看,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未作出什么疯狂的行为来。
不过,林墨却可以看到,感受到,这平静背后所隐藏着的……那颗死寂的心。
这个中年男人在死后,应该在他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尝试过和自己的儿子沟通和接触。
然而却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
所谓人鬼殊途,虽然人人都听说过这句话,但其中辛酸,又怎会是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人们所能领悟的呢?
林墨只是站在客厅的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除了在一开始产生了稍许波动以外,剩下的,唯有平静。
三年来,生离死别的戏码,他已经看了不下上千遍。
从一开始的激动,愤怒,忿忿不平……到如今,留给他的,只有麻木和适应而已。
再愤怒又如何?再不甘又能如何?
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死神代理员’而已……
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些道理,已经深深地印在林墨的心中。
人死亡,魂入狱。
这,就是宇宙运转的规律。
而他,只是一个执行者和旁观者。
谁也无法逆转这股力量。
因此,林墨在懂得这个之后,不再徒劳的去做一些愚蠢而又悲哀的行为。
他已经学会静静看着,然后从这生与死中领悟属于自己的人生。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从门外响起。
接着,似乎停顿了几秒,然后一声震耳巨响,猛地从门外发出。
那本就不堪重负的铁门,顿时应声而开。
五个衣着花俏,染着各色头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嘴里还叼着烟的他们,令屋内顿时一阵烟雾缭绕。
林墨不由皱了皱眉,那阵烟雾在接近他的面庞时,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再也无法接近他分毫。
他是有烟瘾没错,但不代表他喜欢吸别人的二手烟。
更何况……是这些脏东西的二手烟。
这五个年轻人为首的一名只是瞥了沙发处一眼,然后嗤笑了一声,便二话不说的一挥手,五个人顿时分开,向着各个房间走去。
一阵翻箱倒柜的搜刮后,这五个年轻人才面色不满的捂着口袋走了出来,然后在骂骂咧咧声中,嚣张的扬长而去。
人性丑恶的一面,在林墨面前赤果果的展露无疑。没有丝毫的娇羞和半推半就,唯有最原始的野蛮冲撞在放映。
而那个趴在父亲身上的小男孩却似乎对这些视而不见,整个过程中,他只是那沉沉的哭泣声,隐隐更加悲伤,更加绝望了一些。
期间,那个中年男人的魂魄眼中露出极度的愤怒,他刚想要上前几步去阻止那些人的恶劣行径,然而脚还未抬起,就已生根。
最后,他从最初的气愤得浑身发抖,到眼神空洞的看着那五个年轻人远去的背影。怔怔良久,这个魂魄忽然哭了出来。
张大嘴,无比痛苦的,哭了出来。
这个大男人此刻哭得是如此的放荡,如此的不加掩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
轻轻地呢喃着,然而下一句话却似乎卡在了他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林墨并没有出手阻止那些年轻人。
他今晚,只是引魂人,而不是见义勇为的热血青年。
或许这么说有些冷漠,但,事实便是如此。
就算他今晚出手,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是的,任何东西,都改变不了。
因为他不可能保护这个小男孩一辈子。
沉默良久,林墨终是轻叹一声,面色平静的说道:“你阳寿已尽,跟我走吧。”
那中年男人的魂魄却恍然没有听到一般,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过了一会儿,林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把之前的话语重复了一遍:“你阳寿已尽……跟我走吧。”
这时,那个中年男人的魂魄才慢慢地扭过头,表情木然的看向了林墨这边。
林墨也没有催促,只是默默的和他对视着,等待着他做最后的诀别。
不过这个魂魄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猛地并发出点点希翼之色。它紧紧抿着嘴唇,一脸乞求的看向了林墨。
魂魄,是不能说话的。
它们只能发出一些,单调的,不被人类的耳朵所捕捉的声响。
如悲鸣,如怒吼,如大笑,如……哭泣。
这些,便是回归最初的它们,所能做到的一切。同时,也是人类最本能的东西。
林墨看着它,一瞬间从它的眼神里读懂了它的意思。
那是深沉得令林墨喘不过气来的浓浓父爱。
呼吸稍稍加重,随即又恢复正常。
林墨毫不犹豫的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然后把放在里面的全部的现金——总共一千四百三十六块钱拿了出来,放在了客厅相对显眼的位置,那个柜子上。
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中年男人眼中终是露出些许心安的神色。他再次不舍的看了小男孩一眼,然后转过头,看着林墨,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
“谢谢。”
两个无声的文字猛地出现在林墨的脑海,他怔了半响,满腹感慨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之后,右手伸出。
一把刻有金色纹路的血红色镰刀,缓缓地在空气中凝聚,然后被他紧紧的捏在手里。
走到那个直直望着小男孩的魂魄边上,林墨默默地,轻轻地,把手里的镰刀,挥舞了一下。
血色光芒,一闪而逝。
片刻后,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了小男孩,以及沙发上那个中年男人……的尸体。
空气中,似有淡淡白雾飘绕,转眼间终是慢慢地消失不见,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