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即使于千万人中,你也一定会注意到那一柄刀,灿若星辰的刀。不过,可惜了。怎会觉得可惜呢?因为那刀简直是毫无用处,怕是三岁初学武的孩童都不用的一柄刀。又为何?因为刀的真意,在隐,隐于拂袖中,杀于无息时。谁人说刀一定要杀人?铸刀而不杀人?可笑可笑!
人,倒是普通的人。普通的人怎会手握那样名贵的刀?正因为是名贵的刀,才是普通的人!谬论谬论!真是谬论!虽是普通的人,却也是仁慈的人。如何?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刀,一生却仍未杀一人。学刀而不曾杀人,天大之荒唐!
人就是仁慈的人,刀仍是慈悲的刀。他的刀不为杀人,只为渡人,渡天下人!
折柳因缘君莫念,一刃秋思渡人劫!
雨打在柳缘君的身上,透过蓑衣,刺入皮骨。
柳缘君使劲攥紧手心,若不是如此,他真怕如今的自己没有了感觉。手上有刀,柳缘君倒会忘了自己是个使刀的人。人如果能学会忘却,那可真算是没了烦恼。可柳缘君的手上仍然握着那柄刀,从他七岁学刀就一直握着,刀不离身!
江南的雨,正如北国的雪一般,让人神往。
“可笑可笑!”
柳缘君的脸上平添一丝癫狂,莫名地嘀咕起来。曾经的他,从不多言。人总会老的,老了就会多些废话的。
是啊,十年,柳缘君的脸上也长出了皱痕。这都告诉他,自己已不再年轻。可他也非朽矣。这是一个很难熬的年纪,没有了少年轻狂,烦恼压身,想要忘却,却也无法如老年一般的健忘!
忘,人人愿为,却无力为之。
岁月改变了他的容颜,让他忘却了乡音。他倒想忘记一切,可是都已经十年了,他还是忘不了,就像他忘不了自己的名字,柳缘君;忘不了自己手中握的那柄横刀,那柄灿若星辰的横刀!
雨意深了,柳缘君停下了脚步。
“三千烦恼斩不断,一觉十年终要来!”柳缘君隐遁十年,他不能逃,他也逃避不了!他的刀虽不曾杀人,却也关系千万人的性命!
“西上金陵见未央,山岚川色晚苍苍。云楼欲动入秦淮,鸳瓦如飞出绿杨。”
未央楼,天下之英汇集于此。传说此楼集天下之所闻亦集天下之所不闻,乃是军中情报之遗。楼主沈觅,更为玄虚。此人武功平平,却广交豪杰,人称“信陵君”。天下无论黑白,不看尊卑,多受此人恩惠。可算是“君一言,能比圣谕!”
柳缘君随意寻了个角落的坐处坐下。楼内虽是人潮涌动,却也不乏有人注目。
“大哥,你看那人。”
“果真好刀。”
“叫你看人,你却看刀。”
“人活得不比刀。”
“确实不如。”
“······”
“你看那刀,满身的万寿藤,鱼皮柄,翡翠镶身。如此做工,倒也值些钱。”
“多少?”
“三颗人头!”
“杀人,夺刀!”
“人也别浪费了,扒皮挫骨,苗人炼蛊,也能混个零头。”
“······”
冷风裹着热气,打湿了青须。饮下温酒一杯,柳缘君也不觉着冷了。多年隐遁山林,他的耳朵倒也好使。方才一切,他算听得清楚。可如今的他,心性已不会再有一丝的紊乱。
未央楼内,一派气象万千。可仔细一观,实则人人佩剑,处处藏刀,似是血雨腥风之前兆。
“如此腌臜狗食,怎入老和尚的胃口!”
只见那横脸和尚,掌力一催,将一桌酒菜,打个稀烂。
“未央楼真是,不经尘世的秃驴也放进来!”人群里似是有人小声嘀咕道。
柳缘君随声一瞥,声音着实熟悉,原来便是要将自己“扒皮挫骨”的其中一人!
空气中突有爆裂声,随声而至,只见那和尚一掌迎面打来,直冲向同坐在角落的二人。原来老和尚也并不太老,他的耳朵,一样好使!
角落二人目光急转,陡然间,银光一闪,一人朝着老和尚便是一枪,另一人袖中飞出一双铁钩,直封退路。银枪铁钩,不知江湖多少英雄,都命丧于此二人的兵器上。
老和尚一身横练的功夫炉火纯青,身法倒也练得干脆。鱼挺一跃,便得全身而退。如不是身法妙用,一身横肉,铁钩之下,定要留下手臂一双!
老和尚站了个稳当,心中暗道:“嚯,莫不是平日里师傅催得紧,老和尚这十年横练怕要毁于今夕啊!”
“哼!”那执枪之人,一声冷喝,猛地箭步冲来,人影在前,银光即至!
几招突刺,暗处又有铁钩相逼,和尚已然处于下风。
“·······”眼看银枪疾飞,便要取了和尚的性命,那人却突得停手,只觉身后一阵凛冽。
人群中,一剑惊起,剑落人至,若电光下射!漫引手执鞘承之,剑透空而入。区区刹那,千人环顾,掷剑入鞘之人,却无人能够看清。如此剑法,与当今“飞剑”江闻枫,怕也在伯仲之间!
“啊!”一声痛嘶,银枪落地,那人的双手也随之落地,“天杀的狗东西,竟然暗施冷剑!”看着被斩去的双手,执枪之人大叫道。
“某用剑从来都是正大光明,何来暗施?”说话的人,一身黑金袍,面带迟滞,缓缓走来。想必方才出剑之人便是他。
人影渐近,身形愈加清晰,“飞景剑!”执枪人心中一猝,也不管断手,抱起银枪,起身就是一刺,“大理寺的狗!”话音犹在,一旁的老和尚反手一掌,将那人打翻在地。
“和尚,他已经没了双手,你却为何要取他性命?”黑袍人冷冷道。
“喝,人要杀你,老和尚救你,你倒来说道!”老和尚答道。
“······”黑袍人不辩,他的眼神随着地上的血迹,目光直至那铁钩所在。铁钩仍在手中,手还在人的身上。没想到那人袖中藏甲,铁钩与甲为一体,方才一剑透过袖甲,只斩断了手经。黑袍人也不意外,径直走去。
那人靠在柱上,脸变得煞白,毫无血色,却死寂如初,令人可怖。“断手狱,六扇门的勾当?”那人哑然道。
“大理寺,尹杀愁。”黑袍人道。
“一剑杀愁,果真是好剑法。能败于你手,我等无恨。”那人道。
“银枪,铁钩。某逐你二人数日,杀人偿命,可认罪?”尹杀愁扬袍一探,剑柄已入手中。
“三百一十颗脑袋,颗颗不少。”那人冷冷低声道,目光中散出杀气。
“既已认罪,便伏罪罢。”尹杀愁拔剑出鞘,剑光落下,人头也随之落下,是第三百一十一颗人头!
“区区小贼,莫要玷污了尹少卿的名剑啊!”这声音悠悠扬扬,犹如清风拂耳,杨柳垂肩,叫人听得好不舒心。
闻声而去,白羽扇后,一双瞳人剪秋水。
尹杀愁:“都怨了某,如此好宴,倒染了些血腥。还扰了沈楼主的兴致,有罪,有罪。”
那人看得纤瘦,不曾想,竟是未央楼楼主,“信陵君”沈觅。
沈觅:“尹少卿,多虑啦,飞景剑的名声,何人不知?想必也是公务在身。”
尹杀愁:“此二人,确有命案在手,此番乔装混入未央楼,怕也是要造些钱财孽。”
沈觅:“幸得尹少卿,目光神弈,不然不知又会有多少英雄命丧豺狼鼠辈之手,来人,上些酒水,为尹少卿杀杀晦气!”
四方塔顶,八柱擎天。这未央楼内,照满了英雄气。连侍酒的酒博士,步法也深得飘飖之风。
“嗯,好酒,真是好酒啊。”老和尚扯下袈裟一角,扬起一裹,酒壶得手,酒博士也跌翻在地,他似乎很爱看人们跌翻在地时的丑相,并为此,乐而不疲:“这皇帝老儿,怕也没尝过你沈郎儿藏的佳酿吧?嘿嘿,今日,便宜了老和尚我!”
沈觅依然笑颜在面,他总是带着笑意,不过这一次的笑有些不同,就像是老和尚看那跌翻的酒博士的笑。
老和尚一饮美酒而尽,向着尹杀愁,道:“尹杀愁,老和尚最烦你们这些盛名虚势,什么‘一剑杀愁’,大理寺就喜欢取些吓唬人的称呼,没意思,没意思。不过,剑舞得倒是不错,帮了老和尚大忙,师傅,总说教老和尚,佛门中人,更应念恩图报,不过,方才老和尚也替你杀了一人,你啊,也别报答我了,你我,就算扯平,扯平了啊。”
尹杀愁一声不响地走到了角落,并为生气,他是个很会隐藏气息的人,没错,他的剑也是。
“嚯,好一个破斋犯戒的和尚,看来,普济寺的佛法,都是空谈罢了!”
老和尚:“你个破衣烂衫的酸道士,与老和尚比,半斤八两而已!”
老和尚真没胡言乱语。那道士,确是一身破衣烂衫。
沈觅:“我道为何,这未央楼里平添几分仙气,原来是一指真人乘鹤而来。”
道士双手一拱,掐了手子午决:“贫道云游四海,正巧憩在此地观中,听闻沈君之召,哪里有不来之理?”
仔细一观,那道士左手皱起一团,分明就是个肉球,右手之上,仅剩下一根食指,如此惨像,不觉其悲,反令人不禁忍笑。难怪江湖上都不唤他的本名:张万禄,而是叫他,一指真人。
食指,食指的作用还是很大的,吃饭,没错,除了吃饭,还有更大用处,什么用处?画符,画符念咒,只要你这个人有一张嘴,有一根食指,就能画符念咒。而他,就不缺这一根食指,所以他画的符,可以将活人画死,也可以叫死人画活!